春末的劉家堡,牆內的菜畦泛著新綠,作坊的打鐵聲和校場的喊殺聲交織成安穩的調子。可這份安穩下,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堡門久閉,四百多口人擠在一方天地裡,柴薪、糧食、布料,每一樣都得精打細算,日子久了,摩擦便像牆角的青苔,悄悄冒了出來。
先是原劉家家丁和新附護衛的口角,吵到了趙忠麵前。
原家丁是劉江剛守堡時就跟著的老人,共七人,領頭的是個叫劉福的漢子,當年流寇攻城時,他曾守在劉江身邊擋過刀。新附護衛是上個月從黑風山附近逃來的青壯,共十餘人,領頭的叫陳虎,練過幾年武,貢獻點攢得快,上個月剛領了件新棉甲。
這天分發新打造的鐵刀,劉福見陳虎領了把刃口更亮的,當場就不樂意了:“憑啥他能拿好刀?俺們跟著少爺出生入死時,他還在哪疙瘩躲著呢!”
陳虎也火了,把鐵刀往桌上一拍:“憑啥?憑貢獻點!俺這個月訓練加值十一點,修補堡牆加值五點,共十六點;你才九點,冊子上記著呢,憑啥跟俺爭?”
“貢獻點頂個屁用!”劉福梗著脖子,“沒俺們守著老底子,你能安安穩穩攢貢獻點?”
兩邊的人立刻圍上來,你一言我一語,原家丁說“老資格就得受敬”,新護衛罵“倚老賣老”,眼看就要動起手來,趙忠聞訊趕了過來。
幾乎同時,偏院也鬨起了糾紛。
一個叫王二的流民,被鄰居撞見在窩棚角落埋了個陶罐,挖出來一看,竟是小半罐粟米——按堡規,私藏糧食要罰,因為堡內糧食按人口和貢獻點分配,私藏就意味著有人要少分。
王二抱著陶罐不肯放,哭著喊:“俺不是私藏!是給俺媳婦留的!她剛生了娃,奶水不夠,總得喝點稀粥補補,俺……俺沒敢說!”
鄰居卻不依:“誰知道你是不是想偷偷帶出堡?堡裡糧緊,誰家不困難?就你媳婦金貴?”
圍著的流民越來越多,有的罵王二“自私”,有的歎氣說“可憐人”,管家聞訊過去時,已是一片亂糟糟。
消息傳到劉江耳中時,他正在看工匠坊新鑄的“震天雷”。聽趙忠和管家說完,他沒立刻起身,隻淡淡道:“按規矩辦。趙大哥,你管護衛隊的事;管家,你處理流民的事。把《堡規》和貢獻點冊子帶上,當著眾人的麵說清楚。”
趙忠和管家對視一眼,應了聲“是”。劉江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手指輕輕敲著桌沿——他知道,這正是考驗製度的時候。之前定《堡規》和貢獻點製度,就是為了少靠“人治”,多憑“規矩”,如今該讓規矩自己說話了。
趙忠把劉福和陳虎帶到祠堂,又讓人把護衛隊的小頭目都叫過來,貢獻點冊子攤在桌上。
“劉福,你說你貢獻大。”趙忠指著冊子,“這個月你值崗五次,每次一點,共五點;幫著運柴兩次,每次半分,共一點;合計六點,沒錯吧?”
劉福一愣,囁嚅道:“俺……俺上個月還救過張嬸家的娃,那不算?”
“算。”趙忠翻到上個月的記錄,“上月二十號,你從冰窟窿裡救娃,加值三點,當月罰了兩斤糧,早折抵了。貢獻點隻算當月,這是《堡規》第八條寫的,你忘?”
他又轉向陳虎:“你這個月訓練十三次,每次一點,共十三點;帶頭修東牆缺口,加值三點;合計十六點,按規矩,十五點以上能領一等鐵刀,沒錯吧?”
冊子上的“正”字和畫押清清楚楚,劉福看著,臉一陣紅一陣白。趙忠又沉聲道:“老資格可敬,但規矩不能破。要是憑老資格就能多拿,誰還肯拚命攢貢獻點?下次流寇來,誰還肯往前衝?”
劉福低下頭,沒再說話。陳虎也鬆了口氣,把鐵刀往劉福麵前推了推:“劉大哥,俺知道你當年辛苦。這刀……要不俺跟你換?”
“不用!”劉福擺擺手,聲音低了些,“是俺糊塗,規矩是對的。”
趙忠拍了拍兩人的肩膀:“都是弟兄,往後好好乾,貢獻點夠了,啥都有。”這事當著眾人的麵說清,原家丁和新護衛都沒了閒話,各自散了。
管家處理王二的事,也沒含糊。他把王二和鄰居帶到偏院的空地上,又請了張老漢來作證——張老漢是流民裡最公正的,大家都信他。
“王二,你私藏粟米,是不是事實?”管家問道。
王二抱著陶罐,眼淚汪汪:“是……但俺真是給媳婦補身子的,沒想著私藏。”
“《堡規》第十條:私藏糧食,按斤兩罰貢獻點,藏一斤罰五點,還要把糧食交公重新分配。”管家拿出《堡規》冊子,念給眾人聽,“你這罐粟米,稱了稱,有三斤,該罰十五點,糧食交公。”
周圍的流民都點頭:“該罰,規矩不能破。”
王二臉煞白,他本就貢獻點少,罰十五點,這個月怕是連基本口糧都領不夠。張老漢卻突然開口:“管家,他媳婦剛生娃,確實需要補。要不這樣,糧食交公後,讓夥房每日給她多打一碗稀粥,算在公賬上——這不算私藏,算堡裡照顧產婦,《堡規》也沒說不能照顧特殊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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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想了想,點頭道:“張老漢說得對。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王二私藏不對,罰貢獻點;但產婦需補,堡裡該照應。就按張老漢說的辦。”
王二愣了愣,突然給管家和張老漢磕了個頭:“謝……謝謝!俺以後再也不私藏了,有困難俺先說!”
周圍的流民也鬆了口氣,有人說:“這樣好,既守了規矩,又沒寒了人心。”
兩件事處理完,消息傳到劉江耳中,他隻是笑了笑,讓管家把處理結果抄在布告欄上——布告欄是上個月立的,專門貼重要通知和處理結果,誰都能看。
傍晚時,劉江路過布告欄,見不少人圍著看,有人念著“劉福與陳虎糾紛:按貢獻點分配,規矩優先”,有人說“王二私藏:罰十五點,產婦每日補粥一碗”,語氣裡都是服氣。
趙忠走過來,笑道:“少爺,還是你想得對。讓規矩說話,比你我親自去吵管用多了。現在弟兄們都知道,有事找冊子,找管家或老漢,不用找你,也不用打架。”
劉江點頭。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當《堡規》和貢獻點製度能自己解決糾紛,當管家和張老漢能既守規矩又通情理,這才是劉家堡真正“立住”的樣子——不是靠他一個人的權威,是靠所有人都認的規矩。
夕陽落在布告欄上,“規矩”兩個字被染得暖紅。牆內的摩擦還會有,但隻要規矩在,人心就亂不了。劉江轉身往作坊走去,那裡,王鐵山正等著他看新做的拋石機絞盤——比起調解糾紛,他更想讓堡牆後的“硬家夥”,再結實幾分。
亂世裡,製度是裡子,刀槍是麵子,裡子紮實了,麵子才能立得穩。這道理,劉家堡的人,正慢慢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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