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著碎雪,打在孫承宗部下那些軍官的臉上,卻比不過劉江提出的條件帶來的衝擊。當“解除武裝”“絕對服從指揮”的話從牆頭傳來時,隊伍裡幾個穿著殘存校尉甲胄的漢子瞬間炸了鍋。
“將軍!這不行!”一個滿臉絡腮胡的校尉往前一步,聲音裡滿是怒火,“咱們是大明參將麾下的精銳,就算打了敗仗,也不能卸甲受辱!他一個鄉野堡主,憑什麼讓咱們聽他的?”
另一個年輕些的軍官也跟著喊道:“是啊將軍!大不了咱們再往南走,總能找到容身之處,何必在這裡受這份氣!解除武裝,跟綁著雙手任人宰割有啥區彆?”
軍官們的嘩然,像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讓原本就疲憊的士兵們也騷動起來。有人攥緊了手裡的斷槍,有人望著遠處的雪原,眼神裡滿是迷茫,他們跟著孫承宗突圍,為的是抗清,可現在要卸甲服從一個素不相識的堡主,心裡的憋屈,比打了敗仗還難受。
孫承宗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緩緩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風裡帶著雪的寒意,也帶著部下們的喘息和哀嚎——他能聽到身後那個被凍得發僵的小兵,牙齒在不停打顫;能聞到不遠處傷員身上,傷口化膿的味道;能看到隊伍裡,幾個士兵正扶著彼此,連站都快站不穩了。
他睜開眼,目光掃過眼前的軍官們,又望向牆頭那道挺拔的身影,劉江正站在垛口後,眼神平靜地看著他們,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再往遠處看,劉家堡的牆頭上,弓手依舊搭著箭,牆下的長槍陣訓練不停,馬廄裡的戰馬時不時發出嘶鳴,整個堡子透著一股嚴密的秩序感,這是他們這支潰兵隊伍早已失去的東西。
“往南走?”孫承宗的聲音很輕,卻讓喧鬨的隊伍瞬間安靜下來,“往南走五十裡,是清軍的遊騎哨探;往南走一百裡,是被清軍洗劫過的空城,連一粒糧食都沒有。咱們現在還有多少力氣?還有多少糧食?再走下去,不用清軍來追,凍也能把咱們凍僵,餓也能把咱們餓死。”
他走到那個絡腮胡校尉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校尉的甲胄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那是在山海關外,為了掩護他突圍留下的。“老周,我知道你憋屈。”孫承宗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沙啞,“我也憋屈。我是大明參將,你們是大明的兵,咱們本該在戰場上衝鋒,不是在這裡跟一個堡主討價還價。可咱們現在,連自己的弟兄都護不住了。”
他指向隊伍裡那個凍得發抖的小兵:“你看他,才十五歲,跟著咱們出來的時候,還想著打完仗回家娶媳婦。要是咱們今天不答應,他可能活不過今晚。還有那些傷員,沒有藥,沒有熱粥,再在雪地裡待一夜,明天就隻能埋在這雪原上。”
軍官們沉默了,臉上的怒火漸漸被無奈取代。他們知道孫承宗說得對,可心裡的那股傲氣,還是讓他們難以接受。
孫承宗又望向劉家堡的城牆,目光落在牆頭上那麵“劉”字旗上,他之前聽說過,這個劉江,不僅打退了蒙古遊騎,還在亂世裡護住了四百多口百姓,甚至被南邊的南明小朝廷,私下授了個“守備”的官職,雖然隻是個小官,卻也是實打實的抗清勢力。
“咱們出來,為的不是自己的臉麵,是為了殺韃子,是為了守住大明的一點骨血。”孫承宗的聲音漸漸提高,“劉家堡有糧,有防禦,有能戰的隊伍,這是咱們現在唯一能找到的、還能抗清的地方。受點屈辱算什麼?隻要能讓弟兄們活下來,隻要能有地方繼續殺韃子,這點屈辱,我孫承宗受了!”
他轉過身,對著牆頭的劉江,緩緩挺直了腰板,哪怕甲胄破損,哪怕滿臉疲憊,他的眼神裡,卻重新燃起了一絲堅定。他對著牆頭,鄭重地抱了抱拳,聲音清晰而有力:
“劉守備!孫某代表麾下一百五十名弟兄,應下你所有條件!隻要能給弟兄們一條活路,隻要能有繼續殺韃子的地方,孫某……願聽劉守備調遣!”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格外沉重,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也像是放下了所有的傲氣和不甘。
隊伍裡的軍官們,聽到“劉守備”三個字,臉上的不甘又淡了幾分,他們雖敗,卻依舊認大明的官職,劉江有了“守備”的名分,他們服從調遣,也不算完全受辱。那個絡腮胡校尉,重重地歎了口氣,把手裡的斷槍往雪地裡一插,不再說話。
牆頭的劉江,看著孫承宗堅定的眼神,看著漸漸平靜下來的潰兵隊伍,心裡的最後一絲顧慮也消失了。他對著牆下喊道:“孫參將深明大義!趙忠,按之前的安排,帶孫參將和二十名弟兄入堡,好生安頓!”
“是!”趙忠的聲音從側門傳來。
孫承宗對著部下們吩咐了幾句,讓他們在空地上等著,隨後帶著二十名挑選出來的弟兄,朝著側門走去。路過那個凍得發抖的小兵時,他停下腳步,把自己身上那件破損的披風解下來,披在了小兵身上:“再忍忍,進了堡,就有熱粥喝了。”
小兵眼眶一紅,用力點了點頭。
孫承宗深吸一口氣,朝著側門走去。寒風依舊刺骨,可他的腳步,卻比之前沉穩了許多——屈辱也好,妥協也罷,隻要能讓弟兄們活下去,能繼續殺韃子,這條路,他就沒走錯。而劉家堡,這個小小的堡壘,或許真的能成為他們抗清的新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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