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著殘雪掠過東牆垛口，劉江扶著冰冷的牆沿，目光落在三十步外的孫承宗身上。這位自稱參將的漢子依舊挺直著腰，破損的鐵甲在風中發出輕微的甲葉碰撞聲，身後二十名部下雖麵帶疲憊，卻始終保持著半戒備的姿態，這份紀律，讓劉江心裡的天平悄悄動了動，卻也讓他更加謹慎。
“孫參將，你說願協同防守，可你也該清楚，眼下劉家堡自身難保。”劉江的聲音不高，卻透過風聲清晰傳到孫承宗耳中，“清軍帶著紅衣大炮南下，三萬明軍都擋不住，你這一百五十殘部，又能起多大作用？”
孫承宗知道這是劉江的試探，他往前半步，聲音沉而有力：“堡主所言不假，我部雖殘，卻都是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老兵。前鋒營原是總督麾下的精銳，每人都受過製式訓練，弓手能百步穿楊，長槍手能結陣抗騎，更有十餘支鳥銃、兩尊小型佛郎機，這些火器，對付清軍的騎兵，比弓箭管用得多。”
他刻意加重了“火器”二字，目光緊緊盯著劉江的眼睛：“堡主的隊伍能打退蒙古遊騎，想必有自己的手段，可麵對清軍的重炮和重甲騎兵，單靠震天雷和長槍陣，未必夠。我部的火器與堡主的防禦結合，或許能多幾分勝算。”
劉江的指尖微微一頓，鳥銃和佛郎機，正是劉家堡目前最缺的裝備。他的工匠坊雖能造震天雷，卻造不出製式火器，若能得到這十餘支鳥銃和兩尊佛郎機，防禦能力無疑會大幅提升。可緊接著，他心裡的顧慮也冒了出來：
這些老兵是孫承宗帶出來的，會不會隻聽他的命令？一旦入堡，是助力還是隱患？一百五十張嘴，每天至少要消耗兩石糧食，劉家堡的儲備本就緊張，多了他們，撐不了多久怎麼辦？更重要的是，誰來主導防禦？孫承宗是大明參將，會不會仗著身份爭權？
這些念頭在劉江腦海裡快速閃過，他看著孫承宗眼中的期待，突然笑了笑，語氣卻瞬間冷了下來：“協同防守可以，但劉家堡有劉家堡的規矩，想入堡，得答應我四個條件。”
孫承宗心裡一緊，卻還是沉聲道：“堡主請講，隻要能讓弟兄們活下去，能抗清，在下願聽。”
“第一，交出所有戰馬。”劉江的目光掃過孫承宗身後，他剛才注意到，隊伍後方藏著五匹瘦馬，應該是突圍時保住的。“堡內戰馬統一由馬廄管理，戰後若能存活，再還你。但眼下，所有馬匹歸劉家堡調配。”
孫承宗的臉色微變，那五匹馬可算是他部僅存的“重器”，可他看著遠處雪地裡瑟縮的部下，終究咬了咬牙，點了點頭：“可以。”
“第二，分批、解除武裝入堡。”劉江的語氣沒有絲毫緩和，“你先帶二十個部下，卸下所有武器——刀、槍、弓、銃，全由堡內軍械庫統一保管。待你們安頓好，再分三批接剩餘弟兄入堡，每批五十人，同樣解除武裝。戰時武器由我統一分配，戰後收回。”
這話一出，孫承宗身後的一個士兵忍不住喊了出來：“將軍！咱們沒了武器，跟待宰的羔羊有啥區彆？”
孫承宗抬手止住部下，目光看向劉江：“堡主是信不過我們？”
“亂世之中，信不過任何人，隻信得過手裡的規矩。”劉江毫不避諱，“我若讓你們帶著武器入堡，萬一你我意見不合，刀槍相向，受苦的是堡內四百多口百姓。解除武裝，不是針對你，是為了所有人的安全。”
孫承宗沉默片刻，他知道劉江說得在理，眼下他部寄人籬下，本就沒資格談條件。他深吸一口氣：“好，我答應。但請堡主保證，戰時能給弟兄們配足夠的武器，不讓他們赤手空拳上陣。”
“自然。”劉江點頭，繼續道，“第三，入堡之後，你部所有人，必須絕對服從我的指揮。”
這才是最核心的條件。劉江頓了頓，加重了語氣：“防禦部署、兵力調配、戰術安排，全由我做主。你可作為副將，協助我指揮，但不得擅自下令，更不能拉攏堡內人馬。若有違抗，彆怪我不講情麵。”
孫承宗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他是大明參將，習慣了發號施令，讓他屈居人下，心裡難免不甘。可他看著牆頭上整齊的守軍、遠處正在訓練的長槍陣，又想起清軍的逼近，終究壓下了傲氣：“隻要能抗清，能讓弟兄們活下來，我孫承宗願聽堡主調遣。”
“最後一條，糧草按人頭定量配給。”劉江的目光掃過孫承宗的甲胄，“不管是你這參將，還是普通士兵，每日都是兩斤粗糧、半瓢清水，沒有特殊待遇。若嫌少，現在便可離開。”
這條件看似苛刻，實則是劉江的底線。劉家堡的糧食本就緊張，若給孫承宗部特殊待遇，必然會引起堡內流民和護衛的不滿，到時候人心渙散，比清軍來犯更可怕。
孫承宗聽到“兩斤粗糧”，心裡反而鬆了口氣——他原以為劉江會百般刁難，沒想到隻是按規矩配給，這已經比一路突圍時“有上頓沒下頓”強多了。他對著劉江深深一揖：“堡主的條件，在下全答應。隻求堡主能儘快讓弟兄們入堡，夜裡天寒，再待在外麵，怕是要凍死人了。”
劉江看著孫承宗真誠的眼神，心裡的顧慮消去了大半。他對著身邊的趙忠吩咐：“先帶孫參將和他的二十個部下入堡，去軍械庫交武器，再安排他們到西廂房暫住。另外，讓夥房給堡外的弟兄送些熱粥和乾糧，今晚先讓他們在空地上搭棚子，明天一早開始分批入堡。”
“是！”趙忠領命而去。
孫承宗對著劉江再次抱拳，轉身對著身後的部下喊了聲“按堡主的吩咐做”，便跟著趙忠朝著堡內走去。他的腳步有些沉重，卻帶著一絲釋然——終於給弟兄們找到了暫時的安身之處，也找到了繼續抗清的希望。
劉江站在牆頭，望著孫承宗的背影，心裡清楚，這場談判隻是開始。如何駕馭這一百五十名老兵，如何協調指揮權，如何應對接下來的清軍，還有無數的難題在等著他。但至少此刻，他為劉家堡爭取到了一股重要的助力，也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多準備了一份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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