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夥房外，蒸汽裹著粥香飄在半空，卻沒驅散空氣中的火藥味。十幾個明軍殘兵正排隊打飯，其中一個穿著殘存校尉甲胄的漢子，突然把手裡的粗瓷碗往案上一墩，對著盛飯的劉家軍老卒喊：“就給這麼點？老子當年在前鋒營，頓頓都有肉！你們這鄉野堡子，就這麼招待上過戰場的弟兄？”
這漢子是孫承宗麾下的校尉周虎，性子火爆，打心底看不起這些“鄉勇土寇”。盛飯的老卒叫李老栓，是最早跟著劉江守堡的流民，聞言臉一沉：“按堡規，每人兩斤粗糧，不管是你還是誰，都一樣。想多吃？除非你能多扛一倍的訓練量！”
“你個泥腿子也敢跟老子叫板？”周虎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推李老栓，“信不信老子把你這破夥房掀了？”
“住手！”一聲厲喝從人群後傳來。趙忠帶著兩個護衛快步走來，一把攥住周虎的手腕，“在劉家堡，還輪不到你撒野！”
周虎掙紮了兩下，沒掙開，臉漲得通紅：“他一個鄉勇，也配管老子？老子是大明校尉！”
“在這裡，沒有大明校尉，隻有守堡的兵！”趙忠的聲音更沉，“堡主早說了，不管以前是官是卒，入了劉家堡，就按劉家軍的規矩來。再敢鬨事，軍法處置！”
周圍的明軍殘兵和劉家軍士兵都圍了過來，有的明軍幫周虎說話，有的劉家軍老卒指責周虎倨傲，雙方吵吵嚷嚷，眼看就要動手。
“都閉嘴！”
劉江的聲音突然響起，人群瞬間安靜下來。他快步走到中間，目光掃過周虎，又看向李老栓，臉色冰冷：“周虎，夥房的規矩是我定的，你是覺得規矩不合理，還是覺得我劉江管不了你？”
周虎梗著脖子，想說什麼，卻被劉江的眼神逼得沒敢開口，他雖倨傲，卻也知道劉江是這裡的主事人，真要軍法處置，沒人能保他。
“李老栓，”劉江又看向老卒，“他雖鬨事，你也不該用‘泥腿子’的話刺激他。在這裡，不管是老卒還是新補的兵，都是兄弟，不該互相輕賤。”
李老栓低下頭：“是，堡主，俺錯了。”
劉江的目光掃過所有人，聲音擲地有聲：“我再重申一遍，入了劉家堡，就隻有劉家軍，隻有守堡的兵！沒有過去的官，沒有鄉勇和正規軍的區彆！周虎目無軍紀，罰你今天中午不許吃飯，再加兩個時辰的隊列訓練。李老栓言語不當，罰你下午幫馬廄清理馬糞。誰再敢因過去的身份起衝突，加倍處罰！”
“是！”周虎雖不服，卻也隻能低頭應下；李老栓也沒再抱怨，默默拿起了盛飯的勺子。
這不是第一次衝突。自明軍殘兵入堡後，類似的小摩擦就沒斷過：訓練時，明軍老兵覺得劉家軍的隊列訓練是“花架子”，故意放慢腳步，被小隊長批評後就吵起來；站崗時，劉家軍老卒看不慣明軍士兵靠在牆根偷懶，上前提醒，卻被懟“你們懂什麼叫站崗？老子在山海關外站了三年崗”；甚至連晚上睡覺時，都有人因鋪位的好壞爭執。
每次衝突，劉江都處理得乾脆利落，從不偏袒任何一方。有一次，一個劉家軍老卒故意把明軍士兵的水壺藏起來，被劉江發現後，不僅罰老卒給對方道歉，還讓他抄了十遍“軍紀十條”；還有一次，明軍的一個把總私藏了半袋乾糧，劉江直接把乾糧沒收，分給了傷員，並處以三天禁閉。
劉江的強硬彈壓，讓雙方都收斂了不少。但真正讓摩擦減少的，還是孫承宗的主動約束。
周虎被罰那天下午，孫承宗特意找到了他，把他拉到沒人的地方，沉聲道：“你是不是覺得委屈？覺得一個鄉野堡主不該管你？”
周虎點點頭：“將軍，咱們是大明的正規軍，憑啥要聽他一個堡主的？還要跟那些泥腿子一起訓練、一起吃粗糧？”
“憑啥？”孫承宗歎了口氣，指著不遠處正在訓練的長槍陣，“憑他能帶著這些‘泥腿子’打退蒙古遊騎，憑他能在亂世裡守住這四百多口人，憑他現在能給咱們一口熱飯、一個安身之處！咱們是敗軍之將，沒資格倨傲。劉守備的規矩，是為了讓隊伍能擰成一股繩，不然真等清軍來了，咱們還是一盤散沙，到時候誰也活不了。”
他拍了拍周虎的肩膀：“收斂你的脾氣，好好訓練，跟著劉守備殺韃子，這才是咱們該做的。彆再想著以前的身份，在這裡，能守住堡、能殺韃子，才是真本事。”
周虎沉默了，想起這幾天在堡裡的日子——雖然吃的是粗糧，訓練也累，可每天都能吃飽，受傷的弟兄也有藥治，比一路突圍時強多了。他低下頭：“將軍，俺知道了，以後不鬨事了。”
從那以後，孫承宗每天都會巡查營房和訓練場，遇到明軍舊部抱怨，就耐心勸說；看到有人不遵守規矩，就主動批評。有一次，他看到兩個明軍士兵在站崗時偷懶，直接走過去，接過他們手裡的長槍，讓他們站在旁邊看著，自己替他們站了一個時辰的崗。那兩個士兵又羞又愧，之後再也沒敢偷懶。
明軍官兵漸漸收斂了倨傲，開始認真訓練；劉家軍的老卒也慢慢放下了偏見，看到明軍士兵在訓練中展現出的戰場經驗，會主動請教。有一次，在練習長槍陣對抗騎兵時，一個明軍老兵指出“前排槍尖太低，容易被馬踩斷”，小隊長聽了他的建議，調整了槍尖角度，果然效果好了不少。
磨合的陣痛還在繼續，偶爾仍有小爭執，但再也沒有大的衝突。傍晚時分，空地上的訓練結束，明軍士兵和劉家軍老卒會坐在一起，分享著懷裡的乾糧，有的在說山海關外的血戰，有的在講守堡時的經曆，原本涇渭分明的兩撥人，漸漸有了“自己人”的感覺。
劉江站在堡牆上，看著這一幕，心裡悄悄鬆了口氣。他知道，這支由鄉勇和潰兵組成的隊伍，要真正擰成一股繩，還需要時間。但至少現在，摩擦正在減少，磨合正在進行，而這，正是抵禦清軍到來的關鍵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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