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房的煙囪裡，最後一縷青煙在暮色中散去，鍋裡的粗糧粥還冒著熱氣，混著肉乾的香氣，在堡內的街道上彌漫——這是劉江特意下令準備的“戰飯”，雖仍是粗糧為主，卻比往日多了些曬乾的肉乾和醃菜，算是這段日子裡“相對最好”的食物。
兩百六十名戰鬥人員分批次走進夥房，沒人說話，隻是默默拿起粗瓷碗，盛滿粥，夾幾塊肉乾，找個角落坐下。年輕的士兵捧著碗，小口小口地吃，眼神卻不自覺地瞟向窗外的東牆；老兵們則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細細嚼著，像是要把這味道記在心裡——他們都清楚，這或許是接下來幾天裡，唯一一頓能安穩吃飽的飯。
周虎坐在角落，手裡的粥碗映著他的臉，之前的倨傲早已不見，隻剩幾分沉靜。他旁邊的流民壯丁阿牛，捏著碗裡的肉乾，猶豫了一下，遞了過去：“周大哥，你多吃點，明天殺韃子有力氣。”周虎愣了愣，接過肉乾，掰成兩半，又塞回阿牛一半：“一起吃，明天一起守牆。”阿牛咧嘴一笑，用力點頭，兩人就著粥，默默吃完了這頓戰飯。
飯後，劉江下令：“除崗哨外，所有人回營房休息，養足精神，明日正午，咱們迎敵！”士兵們應聲散去，沒人打鬨，沒人閒聊，隻是腳步輕緩地走向營房——他們知道，此刻的休息，是為了明天能有更多力氣握槍、揮刀。
而劉江、趙忠、孫承宗三人，卻沒有休息。他們披著厚重的棉甲，提著燈籠，開始最後一次巡視全堡的崗哨。
東牆的胸牆下，十個崗哨正兩兩一組，警惕地望著東邊的黑暗。劉江走到一個年輕哨兵身邊，燈籠的光映出他緊繃的臉。“冷不冷？”劉江輕聲問，伸手拍了拍他身上的棉甲，“把領口係緊，彆凍著。”哨兵用力搖頭：“堡主放心，不冷！我盯著呢，韃子一來，我第一時間報信！”孫承宗蹲下身，摸了摸牆根下的震天雷，確認引信被蠟封得完好，對著劉江點頭：“都穩妥，引信沒受潮，隨時能用。”
北牆的絞盤旁，兩個負責守吊橋的士兵正靠在一起取暖。趙忠走上前，試了試絞盤的把手，轉動順暢，沒有卡頓。“明天清軍若攻東牆，北邊的騎兵可能會趁機襲擾，”趙忠叮囑道，“一旦看到騎兵靠近，不用等命令，直接拉吊橋，用弓箭逼退他們，守住側門！”兩個士兵挺直腰：“趙頭領放心，吊橋在，側門就不會丟！”
西牆的武器堆放點，王鐵山正帶著工匠們，最後一次清點火器。看到劉江三人過來，他舉起賬本：“鳥銃二十杆，火藥充足；震天雷五十枚，引信全查過；佛郎機兩尊，炮藥填好了，就等明天點火！”劉江拿起一杆鳥銃，拉動通條，確認槍管乾淨，又放回原處：“辛苦王大哥，明天火器能不能發揮作用，全靠你了。”王鐵山咧嘴一笑：“放心，保準讓韃子嘗嘗咱們的厲害！”
巡視到南牆時，負責防守的陳武正帶著士兵，給牆頭的弓手遞熱水。看到劉江，他快步迎上來：“堡主，南牆沒問題，崗哨都精神著呢，就算韃子從這邊繞，咱們也能擋住！”劉江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明天不管哪邊有動靜，都要及時通報，咱們是一個整體，不能斷了聯絡。”
一圈巡視下來，已是深夜。燈籠裡的燭火快燃儘了，三人走到堡中央的空地上，望著內堡的方向——那裡的地窖口還亮著微弱的燈火，是負責照料傷員和孩子的婦人們，還在連夜準備草藥和布條。
“爹。”劉江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風。不遠處的土樓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裡，是劉遠。他手裡也提著一盞燈籠，顯然是等了許久。
劉江快步走過去，趙忠和孫承宗識趣地停下腳步，留在原地。
劉遠看著兒子，燈籠的光映在他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裡，藏著複雜的情緒。他沒有說話，隻是上前一步，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劉江的肩膀——那力道很大，帶著父親的厚重，像是要把所有的擔憂、驕傲和決絕，都通過這一拍拍進兒子的身體裡。
劉江望著父親的眼睛，那裡麵有他從小看到大的嚴厲，此刻卻多了幾分不舍，幾分牽掛。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被劉遠抬手按住了。“不用說。”劉遠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很堅定，“守住堡，守住人，也守住你自己。爹在這兒，等你打贏回來。”
劉江用力點頭，眼眶有些發熱，卻終究沒讓眼淚掉下來。他對著父親抱了抱拳，轉身回到趙忠和孫承宗身邊。
三人並肩往城樓走去，燈籠的光在雪地上拖出三道長長的影子。夜空很靜，隻有風吹過“劉”字旗的“獵獵”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哨兵咳嗽聲。
站在東牆城樓，劉江望著遠處的黑暗——那裡是清軍即將到來的方向，此刻一片沉寂，卻仿佛藏著千軍萬馬。趙忠和孫承宗站在他身邊，三人都沒有說話，隻是望著黑暗，感受著堡內的呼吸：營房裡士兵們的沉睡聲，內堡裡婦人們的低語聲，崗哨上燈籠的搖曳聲，都交織在一起，成了戰前夜最安穩的節奏。
夜空下的劉家堡，像一塊沉默的巨石，立在雪原之上。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卻帶著一種曆經風雨的厚重——仿佛無論明天的暴風雨有多猛烈，它都會牢牢地紮在這片土地上，不搖，不晃，等著黎明到來，等著與那支黑色隊伍，正麵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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