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牆缺口的修補還在繼續，工匠們敲打磚石的“叮當”聲此起彼伏，混著寒風掠過城牆的呼嘯，成了臨時指揮所最背景的聲響。所謂“指揮所”，不過是缺口旁搭起的簡陋草棚，棚下鋪著一塊破舊的油布，劉江、陳武、王鐵山，還有周虎、李根等幾名新任小隊頭目圍坐一圈，每個人手裡都攥著一塊從缺口處撿來的、帶著炮擊痕跡的碎石——石頭上的凹痕，是清軍實心鐵球砸出的印記，也是這場血戰最直觀的“教訓”。
“先說說吧，你們都講講當時火炮轟過來的感受。”劉江將手裡的碎石放在油布中央，目光先落在陳武身上。他知道，陳武在缺口血戰最久，對火炮的威力體會最深。
陳武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仿佛又回到了牆體坍塌的那一刻：“回堡主，韃子的炮太狠了。每一發砸過來，整麵牆都在抖，站在牆根下能感覺到腳底板發麻。一開始是沙袋被掀飛，後來木樁被砸斷，到最後……震天雷被引爆的瞬間，我眼睜睜看著夯土像紙一樣裂開，磚石往懷裡砸，身邊的弟兄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被埋在了下麵。”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那不是人能擋得住的，刀槍沒用，盾牌更沒用，咱們隻能看著牆一點點塌，卻連靠近修補的機會都少。”
周虎跟著點頭，他的額角還纏著繃帶，是被炮彈飛濺的碎石劃傷的：“我守東牆北側時，離缺口就十幾步遠。韃子的炮一響，我身邊的箭囊都被震掉了，箭矢撒了一地。有一次炮彈擦著牆頂飛過，把了望塔的木杆炸斷了，碎片砸下來，當場就砸傷了兩個弟兄。那時候才知道，光靠不怕死沒用，沒有能扛炮的牆，沒有能反擊的炮，咱們就是被動挨打的靶子。”
幾名頭目也紛紛開口，有人說看到戰友被炮石砸得血肉模糊，有人說看著加固的缺口一次次被轟開時的絕望，草棚裡的氣氛越來越沉重，工匠王鐵山手裡的鐵錘無意識地敲打著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等眾人說完，劉江抬起頭，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語氣異常堅定：“你們說的這些，我都記著。這場仗咱們贏了，卻贏在了多隆的猶豫，贏在了孫參將的夜襲，贏在了所有人的拚命——但如果多隆有十門炮，有足夠的糧草，咱們就算拚光所有人，也守不住這座堡。”
他指著油布中央的碎石，一字一句道：“結論很清楚，無炮，則守無可守。咱們不能再指望敵人犯錯，不能再用弟兄們的血肉之軀去硬扛火炮。被動挨打，遲早會被滅了。”
“那堡主的意思是……”陳武抬頭，眼裡閃過一絲期待。
“我們必須擁有自己的炮！”劉江的聲音陡然提高，穿透了草棚外的風聲，“不管是去買，去繳獲，還是……咱們自己造，必須要有能跟韃子抗衡的火炮！有了炮，咱們才能守住缺口，才能在韃子再來時，不再被動挨打！”
這話一出，草棚裡瞬間安靜下來，幾名頭目眼裡都燃起了光——有了炮，就不用再怕清軍的炮擊，就能真正守住劉家堡。可這份激動沒持續多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王鐵山身上——堡裡唯一懂工匠活的，隻有他。
王鐵山苦笑一聲，放下手裡的鐵錘，臉上滿是難色：“堡主，您的心思我懂，可造炮不是打鐵，太難了。首先是鐵礦，咱們堡裡連像樣的鐵礦石都沒有，之前修補農具用的鐵，還是從破鍋裡融的，根本不夠鑄炮；其次是人手，我和徒弟們隻會打打農具、修修武器，從沒鑄過炮，連鑄炮的模子怎麼搭都不知道，更彆說找熟練的鑄炮師了——這年月，懂鑄炮的師傅要麼在清軍那邊，要麼早就躲起來了，哪那麼好找？”
他頓了頓，又說出更關鍵的難題：“就算有了鐵礦和師傅，還有兩道坎邁不過去。一是炮管鑽孔，炮管得空心，還得直，不然炮彈打出去會偏，咱們沒那麼精細的鑽具；二是退火，鑄好的炮管得慢慢冷卻，火候差一點，炮管就會裂，打不了兩炮就炸了，這技術沒個十幾年的經驗，根本掌握不了。”
王鐵山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眾人頭上。幾名頭目臉上的光漸漸暗了下去——鐵礦、鑄炮師、鑽孔技術、退火工藝，每一個都是幾乎無法逾越的難關，彆說造炮，連湊齊造炮的條件都難如登天。
劉江沒有說話，隻是盯著油布中央的碎石，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石頭上的凹痕。他知道王鐵山說的是實話，造炮絕非易事，可他沒有退路——沒有炮，劉家堡遲早會被清軍的火炮轟開，之前的犧牲都會白費。
過了許久，他抬起頭，眼裡沒有了之前的沉重，反而多了一絲堅定：“難，不代表不能做。鐵礦可以找，鑄炮師可以尋，技術可以學。就算走遍周邊的山頭，就算去跟流民打聽，也要把這些東西湊齊。”他看向王鐵山，“王師傅，你先琢磨著畫個炮的樣子，想想需要哪些工具，就算做不出來，也得知道咱們缺什麼。”
王鐵山愣了愣，隨即重重點頭：“好，堡主，我這就回去琢磨，就算畫不出像樣的圖紙，也得把需要的材料和工具列出來。”
會議結束後，工匠們的敲打聲依舊，缺口處的磚石一點點往上壘。劉江站在草棚旁，望著遠處的雪原，手裡還攥著那塊帶凹痕的碎石。造炮的路還很長，困難重重，可他心裡清楚，這是劉家堡唯一的出路——隻有握住火炮這柄“利器”，才能真正守住家園，才能讓那些戰死的弟兄們安息。
寒風裡，他仿佛看到了一門黝黑的火炮立在東牆之上，炮口對準遠方的清軍陣地，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那是劉家堡的希望，也是他接下來所有行動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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