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又起,細密的雪粒被風卷著,打在東牆的青磚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劉江獨自站在城牆垛口,左手按在冰冷的城磚上,右手握著一枚青銅印信——那是“清源守備”的官印,剛從周文彬帶來的木箱裡取出,印麵刻著“清源守備關防”六個篆字,邊緣還帶著鑄造時的粗糙痕跡,握在手裡沉甸甸的,像墜著一塊石頭。
他低頭摩挲著印信上的刻痕,指尖劃過那些凸起的筆畫,這十天的風雲變幻,竟像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裡翻湧——
先是欽差周文彬帶著明黃聖旨而來,祠堂裡的宣旨聲還在耳邊,父親老淚縱橫的模樣曆曆在目,堡內的歡呼聲響徹雲霄,那一刻的榮光,像是亂世裡難得的暖色。可轉頭清點賞賜,千兩白銀不足七百,百石糧草隻剩五十石次等糧,現實的骨感瞬間澆透了虛妄的喜悅。
緊接著是內部的微瀾,父親和老周們沉湎於官身的體麵,要修官署、立儀軌,差點忘了鑄炮的鐵料還沒湊齊,倉庫的糧食撐不過一月。他壓下那些安逸的念頭,卻也清楚,這隻是開始——隨著“守備”的名分傳開,類似的分歧還會出現。
再後來,外部的反應蜂擁而至:黑風寨的義軍、薊州衛的潰兵帶著刀槍來投奔,讓兵力多了六十餘人,卻也摻進了更複雜的成分;清源縣的鄉紳們捧著財物來求庇護,帶來了糧食和布匹,卻也埋下了“特權之爭”的隱患;滁州的張世貴散播流言,周奎在暗處使絆子,連通州的清軍都統都已將劉家堡寫進了清除名單,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遠處醞釀。
這枚印信,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朝廷命官”的門,讓劉家堡從一座孤立的土堡,變成了各方矚目的焦點。它帶來了流民的依附、潰兵的投奔,帶來了暫時的士氣提振,卻也讓劉家堡成了更醒目的靶子——南明的算計、軍頭的嫉妒、清軍的殺意,都循著這“清源守備”的名頭,悄悄圍了上來。
劉江抬起頭,遠眺著風雪中的雪原。天地間一片蒼茫,看不到邊際,隻有劉家堡的燈火在風雪裡頑強地亮著,像黑暗中唯一的星。他忽然明白,這名分從來不是“終點”,而是“起點”——是從“抱團求生”走向“夾縫求存”的起點,是從“被動防禦”走向“主動變強”的起點。
沉醉於虛名,隻會死得更快。隻有把這“守備”的名分轉化為實實在在的力量,才能扛住接下來的風浪——擴軍不能停,新兵的操練要再加碼,得儘快把義軍和潰兵擰成能打仗的隊伍;鑄炮要提速,宋老栓缺的鐵料,就算派人去百裡外的鐵礦廢墟裡刨,也要湊齊;防禦要深化,東牆的夾心牆得再加固,內側的街壘要多修兩道,還得在堡外挖幾道陷阱,防備清軍的突襲。
“堡主,天這麼冷,怎麼站在這兒?”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劉江回頭,見趙忠拄著拐杖走來,身上裹著件舊棉袍,臉色比之前好了不少,隻是腳步還略顯蹣跚。他手裡拿著一卷文書,是宋老栓剛送來的鑄炮進度——爐溫已經調試好,隻差最後一批鐵料,就能嘗試熔鑄第一塊炮身毛坯。
劉江握緊手裡的印信,將它揣進懷裡,貼在胸口,冰涼的青銅貼著溫熱的衣襟,竟生出一種奇異的踏實感。他看著趙忠,聲音在風雪裡顯得格外清晰:“趙叔,朝廷給了我們一個名分,讓我們從鄉勇變成了官軍,讓流民願意來投奔,讓弟兄們覺得有了盼頭——可這名分,擋不住清軍的火炮,換不來足夠的糧食,更解不了周奎之流的暗絆。”
他頓了頓,目光重新投向遠方的風雪,語氣裡帶著斬釘截鐵的堅定:“活路,還得靠我們自己一刀一槍拚出來。你去告訴弟兄們,欽差走了,聖旨宣了,這不是結束,真正的考驗,恐怕才剛剛開始。”
趙忠握著文書的手緊了緊,眼裡閃過一絲了然,隨即重重點頭:“我這就去傳話。陳武那邊的操練會再加緊,宋師傅也說了,就是熬夜,也要把第一塊炮身鑄出來。”
風雪還在刮,劉江站在城頭,懷裡的印信漸漸被體溫焐熱。他知道,從這一刻起,劉家堡的路會更難走——要應對清軍的鐵蹄,要提防朝廷的算計,要整合內部的人心,要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把這座堡壘築得更牢,把手裡的刀磨得更利。
可他沒有退路。懷裡的印信是責任,城頭的燈火是希望,身後的弟兄和百姓是牽掛。這新的起點,縱然風雨如晦,他也必須一步一步走下去,帶著所有人,在這亂世裡,拚出一條真正的活路。
趙忠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城牆下傳來新兵操練的喝喊聲,穿過風雪,清晰地傳進劉江耳裡。他抬手拂去肩上的積雪,望著那片被風雪籠罩的雪原,眼神堅定如鐵——真正的戰鬥,才剛剛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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