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塊沉重的黑布,將劉家堡和清軍大營裹得嚴嚴實實。白日裡廝殺的喧囂早已消散,隻剩下城頭哨兵的腳步聲、傷棚裡斷斷續續的呻吟,以及遠處清軍大營中零星的火把微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透著股壓抑的緊張。
劉江站在箭塔頂層,望著西北方向清軍大營的輪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卷刃的腰刀。白日的缺口爭奪戰,他們拚光了最後一支精銳長槍隊,趙忠戰死,張奎胳膊被砍傷,李誠斷了兩根手指,能戰鬥的士兵隻剩不到二十人。街壘雖搭起了三道,可清軍的紅衣大炮還在,重甲步卒還在,隻要明日天一亮,新一輪的猛攻就會到來,僅憑那幾道簡陋的街壘和殘兵,根本撐不了多久。
“堡主,真要派他們去?”陳武站在身後,聲音沙啞。他的左臂在白日的戰鬥中被流矢貫穿,此刻用布條吊在胸前,臉色蒼白如紙,“清軍營防比上次嚴了十倍,暗哨、絆馬索、巡邏隊……咱們的人去了,怕是……”
“必須去。”劉江打斷他,聲音沒有絲毫猶豫,卻透著股難以掩飾的沉重,“白天拚不過他們的炮,拚不過他們的重甲,隻能趁夜攪一攪。就算炸不掉他們的炮,燒不了他們的糧,也要讓他們睡不安穩,讓他們明天進攻時少一分力氣,這是咱們現在唯一能做的。”
他轉身走下箭塔,校場上已聚集了十二個人。為首的是張奎和李誠,張奎的右臂剛用草藥敷過,纏著厚厚的布條,卻依舊舉著那把卷刃的刀;李誠斷指的手用布條裹緊,手裡攥著三枚震天雷,眼神冷得像冰。剩下的十個人,五個是原薊州衛的老兵,五個是流民中選出的悍勇之徒,每個人都穿著黑衣,臉上抹了鍋底灰,腰間彆著短刀、箭囊,手裡要麼攥著震天雷,要麼提著浸透煤油的火把——這是劉家堡最後的“暗夜之刃”,是明知必死也要出鞘的利刃。
“都清楚任務了?”劉江走到他們麵前,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黑暗中,他們的眼睛亮得驚人,沒有恐懼,隻有決絕。“張奎帶五人,摸向清軍炮陣,能炸掉一門紅衣大炮最好,炸不掉就燒他們的炮架、火藥桶;李誠帶五人,去糧草囤積點,扔火把、扔震天雷,擾亂就行,彆戀戰;剩下兩人,負責在外圍警戒,接應你們撤退。記住,活著回來最重要,彆硬拚。”
張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帶血的牙:“堡主放心,就算炸不掉炮,也得讓韃子嘗嘗咱們的厲害!”李誠則重重點頭,沒說話,他的弟兄大多死在了薊州衛城破時,如今守劉家堡,就是守最後一個家,哪怕死在夜襲路上,也值了。
三更時分,十二道黑影像狸貓般,貼著堡牆根,悄無聲息地溜出了劉家堡。夜色是他們最好的掩護,隻有腳下的碎石偶爾發出輕微的聲響,很快就被風吹過草葉的“沙沙”聲掩蓋。張奎走在最前,他常年在山裡當義軍,最懂夜路,手指時不時撥開身前的雜草,眼睛警惕地盯著前方,清軍大營外兩裡處,就是他們的第一道暗哨。
果然,走了不到一裡,張奎突然抬手,所有人立刻停下腳步,伏在草叢裡。黑暗中,隱約能看到三十步外的土坡上,有一個黑影靠著樹乾,手裡握著長槍,正是清軍的暗哨。張奎對身邊一個原明軍老兵遞了個眼色,老兵會意,從箭囊裡抽出一支短箭,搭在弓上,瞄準暗哨的咽喉,輕輕扣動扳機,“咻”的一聲,短箭穿透黑暗,精準地射中目標,暗哨連哼都沒哼一聲,就軟倒在地。
眾人繼續前進,剛繞過土坡,就聽到遠處傳來馬蹄聲——清軍的巡邏隊來了。張奎立刻揮手,所有人鑽進旁邊的灌木叢,屏住呼吸。巡邏隊有五名騎兵,馬蹄聲踏得地麵咚咚作響,火把的光掃過灌木叢,離他們最近時不過五步遠。張奎攥緊手裡的刀,手心全是汗,直到巡邏隊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才鬆了口氣,揮手示意繼續前進。
可麻煩還在後麵。離清軍大營還有半裡時,地麵突然傳來輕微的拉扯感,李誠腳下踩中了絆馬索。他心裡一驚,剛想後退,就聽到大營方向傳來“叮鈴鈴”的鈴聲,絆馬索連著鈴鐺,一觸動就會響。
“不好!被發現了!”張奎嘶吼一聲,立刻拔出刀,“衝!”
十二個人瞬間從草叢裡躍起,朝著各自的目標衝去。可清軍的反應比他們更快,營牆上的火把瞬間全部點亮,照亮了整片空地;號角聲尖銳地響起,營門大開,數百名清軍步兵舉著刀槍衝了出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殺!”張奎率先衝進清軍隊列,刀光一閃,砍倒一名清軍士兵,可身後立刻有長槍刺來,他來不及躲閃,右臂的舊傷被再次刺穿,鮮血瞬間染紅了布條。他疼得悶哼一聲,卻依舊揮刀砍向身邊的清軍,掩護身後的弟兄往炮陣衝。
李誠帶著人衝向糧草囤積點,離糧囤還有十步遠時,就被清軍的鳥銃手盯上了。“砰!砰!”鳥銃聲響起,兩名弟兄應聲倒地,胸口鮮血直流。李誠咬著牙,將手裡的震天雷點燃,朝著糧囤扔去,“轟隆”一聲,震天雷在糧囤旁爆炸,雖沒點燃糧食,卻炸塌了糧囤的一角,麥粒撒了一地。可他剛想扔第二枚,就被一名清軍的刀砍中了肩膀,手裡的震天雷掉在地上,他立刻撲過去,將震天雷踢向清軍,自己則滾到一旁,手臂被彈片劃傷。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外圍警戒的兩名弟兄見狀,立刻衝進來斷後。他們舉著刀,死死擋住清軍的衝鋒,嘴裡喊著“快撤!”,直到被清軍亂刀砍倒,也沒後退一步。
張奎知道不能再撐了,拖著受傷的右臂,朝著李誠的方向喊:“撤!快撤!”李誠點點頭,和剩下的三名弟兄一起,跟著張奎往堡內的方向突圍。清軍在後麵緊追不舍,箭支像雨點般射來,又有一名弟兄被射中後背,倒在地上,再也沒能起來。
天快亮時,張奎和李誠帶著最後兩名弟兄,渾身是血地逃回了劉家堡。他們剛翻過堡牆,就癱倒在地,再也起不來,張奎的右臂血肉模糊,骨頭都露了出來;李誠的肩膀被砍傷,胸口還有鳥銃彈的擦傷;剩下的兩名弟兄,一個斷了腿,一個被箭射穿了大腿,都奄奄一息。
劉江立刻讓人把他們抬到傷棚,老周帶著人連夜救治。看著他們渾身的傷,聽著他們斷斷續續說出夜襲的經過,沒炸掉紅衣大炮,沒燒掉多少糧草,隻炸塌了一個糧囤的角,卻折損了八名弟兄,劉江的心裡像堵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
可沒過多久,探馬傳回消息:清軍大營裡,號角聲從半夜響到天亮,巡邏隊的頻率比之前密了三倍,炮陣周圍加派了雙倍的步兵守衛,連負責糧草的士兵都整夜沒敢合眼。第二天清晨,清軍的進攻果然晚了一個時辰,紅衣大炮的炮擊頻率也慢了不少,顯然,昨夜的夜襲雖沒造成重大破壞,卻像一根刺,紮在了清軍的心上,讓他們神經緊繃,不敢有絲毫懈怠。
傷棚裡,張奎從昏迷中醒來,看到劉江坐在床邊,沙啞地問:“堡主……咱們……沒白去?”
劉江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有些哽咽:“沒白去。弟兄們的血沒白流。”
窗外,天已經亮了,清軍的號角聲再次響起,可這一次,劉家堡的人們眼裡,沒有了昨日的絕望。他們知道,那八名夜襲的弟兄,用生命換來了喘息的時間,用鮮血證明了劉家堡至死方休的頑強,就算隻剩最後一個人,就算隻剩最後一口氣,他們也會繼續守下去,直到流儘最後一滴血。
喜歡明末鐵院請大家收藏:()明末鐵院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