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所是用箭塔底層臨時改造的,四壁還留著炮彈擦過的凹痕,唯一一張木板桌是從塌了的賬房裡搬來的,桌麵裂著一道深縫,上麵攤著兩本磨得卷邊的冊子,一本是傷亡名冊,一本是物資賬簿。劉江坐在桌後,甲胄還沒卸,腰間的長刀斜靠在桌腿旁,刀身的血痂已乾透,泛著暗沉的褐色。他的眼下掛著青黑的眼袋,連續幾日處理後事、督建防禦,幾乎沒合過眼。
“堡主,最終的傷亡統計出來了。”老周捧著傷亡名冊,手指在紙頁上反複摩挲,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透著艱難,“戰死的,一共三百一十七人,劉家軍士兵一百九十二人,自發參戰的百姓一百二十五人,其中……還有十一個孩子,是幫著搬運箭矢時被流彈擊中的。”
劉江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節發白。他低頭看著桌角的裂縫,眼前閃過那些孩子的身影,有的跟著大人撿石頭,有的幫著遞水,最小的那個才八歲,還會在休息時給士兵們唱家鄉的小調,如今卻成了名冊上一個冰冷的名字。
“重傷的呢?”劉江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重傷失去戰鬥力的,一百零三人。”老周繼續念,語氣更沉,“趙叔還在昏迷,左臂和胸口的傷都深,能不能醒過來……還得看天意;劉老爺臂骨斷了,至少要養三個月才能動;還有三十多個弟兄,要麼斷了胳膊腿,要麼被炮彈震傷了內臟,這輩子怕是再也拿不起刀槍了。”
陳武站在一旁,補充道:“現在能戰鬥的,隻剩一百八十七人,還大半帶著傷,有的是刀傷沒好,有的是被流彈擦傷,能扛槍的不足五十人,連守城牆的輪班都湊不齊。”
劉江沉默著,抬手揉了揉眉心。戰前劉家堡算上流民和百姓,足有近千人,如今能戰鬥的卻不足兩百,這意味著一旦清軍再來,他們連基本的防禦都撐不起來。可眼下更緊迫的,不是軍事威脅,是生存。
“物資呢?”劉江看向另一本賬簿,聲音裡帶著一絲期盼,卻知道結果不會好。
老周把賬簿推到他麵前,指尖點在“糧食”那一頁:“糧庫裡剩下的糙米,一共一百二十三斤;雜糧,就是之前收的紅薯乾、玉米糝,加起來八十七斤;還有百姓家裡捐的存貨,三十多斤。按全堡現在四百二十七口人算,省著吃,最多能維持一個月。”
“水呢?”
“水窖見底了,之前收集的雨水存在木桶裡,一共二十六桶,不夠全堡人喝十天。”老周歎了口氣,又翻到“彈藥”那一頁,“箭矢隻剩一百二十七支,還大半是斷了尾羽的;火藥徹底沒了,最後一點在撤退時被清軍燒了;震天雷還剩三枚,是之前沒來得及用的;那兩門弗朗機炮,一門徹底廢了,一門能修,但缺鐵料,工匠們說至少要五十斤鐵才能補好炮身。”
“藥品呢?”劉江追問,他知道傷兵多,藥品比糧食還重要。
“草藥隻剩一點點甘草和蒲公英,止血的金瘡藥早就沒了,現在給傷兵處理傷口,隻能用煮沸的鹽水,有的傷已經化膿了,卻沒藥治。”老周的聲音裡滿是無奈,“之前讓孩子們去山裡采,可清軍撤退時把周邊的草都踩爛了,能采到的太少。”
桌上的燭火搖曳,映著幾人凝重的臉。軍事威脅還在遠方,生存危機卻已逼到眼前,糧食不夠吃,水不夠喝,傷兵沒藥治,連基本的防禦彈藥都沒有。劉江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每一下都像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不能等。”劉江突然開口,眼神變得堅定,“從今天起,實行最嚴格的配給製,由老周全權負責,任何人都不能例外,包括我。”
他頓了頓,看著老周,清晰地說出配給標準:“第一,糧食,老人和孩子,每天每人二兩糙米;重傷員,每天三兩,保證能喝粥;能乾活的青壯和戰鬥人員,每天四兩,摻著雜糧吃;普通百姓,每天一兩半,優先保證老弱和傷員。”
“第二,水——每天早晚各分一次,每人半瓢,用統一的木瓢量,不許私藏;收集雨水的木桶要派專人看守,除了飲用,不許用來洗衣、澆菜,所有能盛水的容器都繼續放在外麵接雨。”
“第三,物資,剩下的箭矢和震天雷,由陳武保管,隻留三十支箭在城頭警戒,其餘的全部封存,非緊急情況絕不用;工匠們優先修農具和炊具,鐵料先用來打鋤頭、鐮刀,等能種地了,再想辦法修炮。”
“第四,藥品,老周你帶幾個懂草藥的人,明天一早去更遠的山裡采,注意安全,就算多走幾裡路,也要把能止血、消炎的草藥采回來;另外,讓婦女們把舊衣服撕成布條,煮過後用來包紮傷口,儘量減少感染。”
老周和陳武齊聲應和:“遵令!”
劉江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外麵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堡內的茅草棚裡透出微弱的燈光,偶爾傳來孩子的哭聲,卻很快被大人的安撫聲壓下去。他知道,配給製很苛刻,很多人可能會餓肚子,但這是眼下唯一能讓全堡人活下去的辦法。
“還有一件事。”劉江轉身,眼神掃過兩人,“告訴堡裡所有人,下個月開始,除了守城牆的人,其餘的青壯都要去種地,之前開墾的荒地不能荒,就算隻有鋤頭,也要把種子種下去。隻有種出糧食,咱們才能真正活下去,才能守住這座堡。”
窗外的風刮過箭塔,帶著一絲涼意。生存的危機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上,可劉江的命令,卻像一道微光,給了人們活下去的方向。老周和陳武拿著名冊和賬簿,快步走出指揮所,他們要儘快把配給製的消息傳下去,還要安排明天的采草藥和種地的事。
指揮所裡隻剩下劉江一人,他重新坐下,手指輕輕拂過傷亡名冊上的名字。三百一十七個生命,換來了暫時的安寧,可接下來的生存之戰,或許比守城更難。但他不能退,也不能怕,他是劉家堡的堡主,是所有人的希望,就算隻剩最後一口糧、最後一個人,他也要帶著大家撐下去。
燭火漸漸弱了下去,劉江卻沒有點燈,隻是坐在黑暗裡,望著窗外的星光。他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危機還沒解除,但隻要還有人在,還有希望在,他們就不會倒下。
喜歡明末鐵院請大家收藏:()明末鐵院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