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弼在劉家堡住了三日，每日都要“巡查”，從城頭的防禦，到訓練場的訓練，再到糧庫的儲備，甚至連工匠坊的鑄炮進度，他都要一一過問，隨身帶著的小本子上，記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有疑問，有建議，還有不少帶著“朝廷法度”的批注。
這日清晨，張文弼徑直去了訓練場。此時，李三正帶著新編的機動隊訓練遊擊戰術：二十名義士分成四組，每組五人，模擬清軍的巡邏隊，另外五人則穿著黑衣，模擬偷襲的遊擊兵，在訓練場的障礙物間穿梭，尋找機會“突襲”。沒有規整的列隊，沒有統一的口令，隻有此起彼伏的呐喊聲和木棍碰撞聲。
張文弼站在訓練場邊，眉頭緊鎖，看著黑衣義士從草垛後竄出，用木棍“偷襲”模擬清軍的義士，甚至有兩人抱著“清軍”的腿，讓同伴趁機“攻擊”，臉色越來越沉。
“李統領，”張文弼叫住剛結束一輪訓練的李三，語氣帶著幾分嚴厲，“這般訓練，與市井鬥毆何異？朝廷軍製有雲，‘凡訓練，需列陣、習槍法、練步伐，務使進退有序，攻防有節’。你等這般雜亂無章，如何能成戰力？”
李三是行伍出身，卻也是粗人，不懂文官的彎彎繞，直愣愣地回道：“大人，韃子打仗才不會列陣等著咱們打！他們騎馬衝過來，箭像雨點一樣射，咱們列陣就是活靶子！俺們練的就是怎麼躲、怎麼偷襲、怎麼用最小的代價殺最多的韃子，這都是實戰練出來的真本事！”
“你——”張文弼被噎得臉色發白，他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統領，竟敢如此頂撞他。他轉頭看向聞訊趕來的劉江，語氣加重，“劉堡主，你也聽到了？這般目無官長、無視法度，長此以往，軍將不軍！下官以為，當立刻整頓軍紀，按朝廷軍製重新訓練，任命懂法度的軍官，方能成軍！”
劉江上前一步，擋在李三和張文弼之間，語氣依舊平和，卻帶著幾分堅定：“大人息怒。李統領是直性子，說話衝了些，卻無惡意。他說的也是實情，咱們和清軍打仗，兵力、裝備都不如人，若按常規列陣，隻會白白送死。遊擊戰術雖不規整，卻能有效牽製敵人，這是咱們用弟兄們的命換來的經驗。至於軍紀，劉家堡的規矩是‘不搶百姓、不逃不叛、奮勇殺敵’，雖不如朝廷軍製詳儘，卻人人遵守，從未亂過。”
張文弼還要爭辯，劉江卻話鋒一轉，指著訓練場另一側：“大人請看，那邊是新練的炮隊，孫鐵匠正帶著炮手訓練裝填和瞄準，都是按章法來的。不同的隊伍，有不同的訓練方式，實用就好。”
張文弼順著劉江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十多名炮手圍著兩門弗朗機炮，正按步驟裝填子銃、調整角度，動作雖不算熟練，卻井然有序。他心裡的火氣消了些，卻依舊堅持：“炮隊訓練尚可，可步兵終究要講章法。下官建議，從今日起，由下官帶來的護衛，他們都是衛所出身，懂朝廷軍製，協助李統領訓練，規範步伐和陣型。”
劉江心裡清楚，張文弼是想安插自己的人，介入軍隊訓練。他沒有直接拒絕，而是笑著說：“多謝大人體恤。隻是機動隊剛練熟遊擊戰術，若突然改練陣型，恐生混亂。不如這樣，讓大人的護衛先做個示範，咱們的人看看，若確實有用，再慢慢調整，如何？”
張文弼見劉江鬆了口，雖不是完全同意，卻也算是進展，便點頭應允：“也好，那就先示範，讓他們知曉何為‘軍容’。”
可示範的效果，卻讓張文弼大跌眼鏡。他的護衛按衛所軍製，演示列隊、齊步走、持槍瞄準，動作規整，確實有章法。可劉家堡的義士們看了，卻紛紛議論：“這樣走，韃子一箭就能射一串！”“槍舉這麼高，胳膊都酸了，還怎麼打仗？”“中看不中用！”
護衛氣得臉色發青，張文弼也尷尬不已，隻能草草結束示範。
下午，張文弼又去了糧庫，要求查看詳細賬目。老周把整理好的賬簿遞給他，上麵記錄著每日的糧食用度、分配情況，雖字跡潦草，卻一筆一筆清晰明了。
張文弼翻著賬簿，指著其中一項“工匠坊每日用糧三十斤”，皺起眉頭：“工匠坊不過十餘人，為何每日用糧三十斤？比士兵還多？這不合‘按級配給’的法度！”
老周解釋道：“大人，工匠們鑄炮、打鐵，都是重體力活，每天要掄幾百下錘子，不吃飽沒力氣。他們鑄的炮能打韃子，多給點糧，值！”
“值不值，也需按法度來！”張文弼語氣強硬，“朝廷配給，士兵每日二兩，工匠最多一兩半，豈能例外？從今日起，工匠坊的用糧按一兩半配給，多出來的部分，歸入糧庫，留作備用！”
老周急了，看向趕來的劉江：“堡主，這可不行啊！工匠們吃不飽，鑄炮進度就得慢，咱們還等著炮用呢！”
劉江按住老周，對張文弼說：“大人，工匠鑄炮是急務，關係到守堡安危，多給些糧食，是為了讓他們儘快鑄出更多的炮，早日形成戰力，這也是為了抗清大業。若按常規配給，進度延誤，反而誤事。還請大人通融。”
張文弼卻搖頭，語氣堅定：“法度就是法度，不能因‘急務’而廢。若人人都以‘急務’為由破例，那賬目豈不亂了？糧庫豈不乏了？劉堡主，下官知道你體恤下屬，可朝廷的規矩，不能破。”
兩人僵持不下，最後劉江隻能妥協：“既然大人堅持，那就先按一兩半配給。隻是工匠們的活不能停，我會讓人多采些野菜，摻進糧裡，保證他們能吃飽。”
張文弼這才滿意地點頭：“這才是依規辦事。劉堡主放心，下官也是為了貴堡好，隻有守規矩，才能長久。”
劉江笑著點頭，心裡卻清楚：這隻是開始。張文弼要的不是“依規辦事”，是用朝廷的“法度”，一點點滲透進來，把劉家堡的管理權，牢牢抓在朝廷手裡。而他，必須守住核心，軍隊指揮、物資分配、工匠鑄炮，這些關乎劉家堡生死的權力，絕不能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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