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堡的清晨,總被工匠坊的打鐵聲喚醒。天剛蒙蒙亮,孫鐵匠就帶著工匠們點燃了熔爐,“叮叮當當”的敲擊聲穿透薄霧,混著流民們下地耕種的吆喝聲,織成一幅忙碌卻脆弱的日常圖景。讚畫署的窗欞後,張文弼卻沒有理會這份生機,他伏案疾書,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一行行工整卻冰冷的字跡,冊子的封皮上,寫著“劉家堡要務密錄”六個小字。
“五月十二日,查糧庫配給,工匠坊每日用糧三十斤,遠超朝廷‘工匠一兩半’之製,劉江以‘鑄炮急務’為由,拒不改正,此為一違製。”
“五月十四日,觀訓練場,劉江所部不習陣法,專練‘遊擊偷襲’,士兵無統一號服,甚者赤足訓練,軍容散亂,此為二違製。”
“五月十六日,探得劉江派李三率五十人外出,稱‘勘察地形’,然其路線直指黑風寨方向,恐為私聯山寨,此為三違製。”
張文弼放下筆,指尖摩挲著紙頁上的“違製”二字,眉頭緊鎖。他來劉家堡已近一月,從最初的不適,到後來的乾預,再到如今的暗中記錄,心態漸漸發生了變化,他不再僅僅是“讚畫軍務”,更覺得自己肩負著“糾正亂象”的責任。在他看來,劉江雖忠勇抗清,卻“目無法度”,劉家堡雖為“大明鐵壁”,卻更像一個“私設的武裝據點”,若不加以約束,遲早會成為朝廷的隱患。
“大人,吳成來了。”隨從輕聲稟報。張文弼抬眼,隻見一個身著舊明軍甲胄的漢子走進來,身材中等,眼神閃爍,正是原明軍小旗官吳成,他投奔劉家堡後,因不滿劉江的嚴格配給和“不正規”訓練,多次私下抱怨,被張文弼看在眼裡,刻意拉攏。
“坐。”張文弼示意隨從退下,親自給吳成倒了杯茶,語氣溫和,“吳兄弟,近來訓練辛苦,劉堡主對你的安排,還習慣嗎?”
吳成接過茶杯,歎了口氣:“習慣?談不上。每日練的都是些‘偷襲、鑽草垛’的勾當,哪有咱們明軍的陣法正規?再說這糧,每天就二兩糙米,摻著野菜,餓都快餓死了,哪有力氣訓練?”
張文弼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輕聲道:“劉堡主也是為了抗清,或許有他的難處。隻是……朝廷法度不可廢,軍容、配給,都有定規,這般隨意更改,恐非長久之計。”
吳成放下茶杯,語氣激動起來:“大人說得是!俺在明軍時,雖也苦,卻有規矩,糧餉雖少,卻也按時發。哪像這兒,劉江說怎樣就怎樣,咱們這些舊部,根本不受待見!上次俺提議按明軍陣法訓練,還被他罵了句‘不懂變通’!”
“哦?”張文弼故作驚訝,“劉堡主竟如此態度?”
“可不是!”吳成越說越氣,“還有李三那夥流民,憑什麼能當機動隊統領?俺可是正經的明軍小旗官,卻隻能帶幾個新兵,連杆像樣的槍都沒有!大人,您是朝廷派來的,可得為咱們這些‘正規軍’做主啊!”
張文弼微微一笑,沒有直接承諾,卻話裡有話:“吳兄弟放心,下官身為讚畫,定會向朝廷如實稟報劉家堡的情況。隻要你我一心,為朝廷效力,遲早能讓劉家堡‘回歸正軌’,到時候,像你這樣的人才,絕不會被埋沒。”
吳成眼睛一亮,連忙起身行禮:“多謝大人!若大人用得上俺,俺萬死不辭!”
送走吳成,張文弼重新拿起冊子,在末尾添上一行:“劉家堡內部矛盾漸顯,舊明軍與流民隔閡頗深,可借機拉攏,以助朝廷掌控。”他合上冊子,鎖進隨身的木箱——這冊子,既是他向朝廷複命的“證據”,也是他約束劉江的“武器”。
此時的堡內,另一處“暗流”也在悄然湧動。糧庫旁的空地上,幾個新投奔的流民正圍著一個精瘦的漢子,低聲議論著什麼。漢子叫馬六,原是山東的惡霸,清軍破城後帶著一夥小弟逃來劉家堡,因會點拳腳,被編入守城隊,卻不安分,總覺得劉江的配給太少,訓練太嚴。
“哥,你說咱們在這兒圖啥?每天餓肚子,還得扛著木棍訓練,不如咱們找個機會,搶點糧,去山裡當山大王!”一個小弟低聲說。
馬六啐了一口,眼神陰鷙:“急啥?劉家堡現在是‘大明鐵壁’,糧雖少,卻還能混口飯。等清軍來了,劉江肯定守不住,到時候咱們趁亂搶了糧庫,再把那些工匠的鐵器搶了,進山後,不比在這兒受氣強?”
“可劉江管得嚴,還有陳武那夥人盯著,不好動手啊。”
“笨!”馬六拍了小弟一下,“咱們先忍著,多拉攏些不滿的人,比如吳成那夥舊明軍,他們也恨劉江。等人多了,清軍一來,咱們裡應外合,還怕搶不到東西?”
幾人低聲密謀著,沒注意到不遠處,一個拾柴的老流民正悄悄看著他們——這老流民是劉江安排的暗哨,專門監視新投奔者中的可疑人員。
清晨的陽光漸漸升高,堡內的日常依舊:工匠們在打鐵,流民們在種地,士兵們在訓練。可沒人知道,讚畫署裡,一本“密錄”正在增厚;糧庫旁,一場陰謀正在醞釀。暗流已起,隻待一個爆發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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