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風,帶著山澗的涼意,吹過劉家堡箭塔的頂層。劉江獨自站在殘破的木欄旁,身後是漸漸沉入暮色的堡內景象,工匠坊的爐火已弱,隻剩一點橘紅的光;訓練場上的士兵們收了隊,腳步聲漸漸遠去;讚畫署的燈亮了,透著一絲沉悶的光,像一顆懸在堡內的刺。他的目光,卻越過這一切,落在南方連綿的群山之上。
手裡的地形圖被指尖磨出了毛邊。這是李三從黑風寨帶回的草圖,又經他和趙忠補充修改,上麵用炭筆標記著一個個紅點:清風寨、黑風寨、青石寨,還有幾處可能藏著流民或小股義軍的山穀。紅點旁,密密麻麻寫著小字,“清風寨,約五十人,流民為主,缺武器”“黑風寨,張彪,原明軍把總,約兩百人,有鐵礦線索”“青石寨,流民聚居,善種地,受流寇騷擾”。每一個紅點,每一行小字,都是他在絕境中,為劉家堡找的“活路”。
風卷起圖紙的一角,劉江抬手按住,指尖觸到“大明鐵壁”匾額所在的位置,那是他幾個月前,站在同樣的箭塔上,看著禦筆匾額懸掛時的場景。那時,堡內雖殘破,卻滿是“守住了”的慶幸,“大明鐵壁”的名號像一道光,讓絕望的人們看到了希望。可如今再想,那道光是虛名,是枷鎖,也是催命符,它讓清廷將劉家堡視為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後快;也讓朝廷派來監軍,試圖將這股抗清力量,牢牢綁在“法度”的框架裡。
他想起血戰的日子。東牆缺口的屍山血海,趙忠倒在血泊裡的模樣,劉遠臂骨斷裂時的慘叫,還有那三百一十七個埋在東牆外的弟兄。那時,他們靠的是血氣,是“守住家”的執念,是一點僥幸,那支突然出現的明軍偏師,像一根救命稻草,讓博洛退了兵。可僥幸不會常有,清廷的五千精銳、二十門紅衣大炮,正在路上,這一次,沒有援軍,沒有僥幸,隻有硬拚。
可硬拚,能拚多久?
糧庫隻剩三百斤糙米,野菜曬乾了也隻夠撐月餘;鑄炮的鐵料快耗儘,第三門弗朗機炮還沒鑄成;能戰鬥的士兵不足五百,大半是新投奔的流民,沒經過像樣的訓練;內部,張文弼的密錄還在增厚,吳成和馬六的密謀還在繼續,新投奔的人裡,誰是清軍的細作,誰是朝廷的眼線,都未可知。
死守孤堡的路,真的走到頭了。
劉江微微仰頭,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天空。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落在南方的群山上,給連綿的山脊鍍上一層金邊,像一條蜿蜒的希望之路。他想起趙忠從清風寨帶回的消息,陳老根雖未答應聯盟,卻願意探消息,願意收下他們的糧食和刀。那是一點星火,微弱,卻真實。
他又想起李三送來的信,黑風寨的張彪,雖對“聯盟”心存疑慮,卻邀他親自去一趟,說“見見‘大明鐵壁’的堡主,看看是不是真有抗清的底氣”。那是一次機會,冒險,卻值得。
手裡的地形圖,仿佛有了重量。那些紅點,不再是紙上的標記,而是一個個鮮活的抗清力量,是一塊塊可以依靠的基石。死守孤堡,是坐以待斃;向外發展,聯合這些山寨和義軍,哪怕路難走,哪怕有風險,卻是唯一的生路。
風更涼了,吹得他衣角獵獵作響。劉江將地形圖仔細疊好,揣進懷裡,緊貼著胸口。那裡,還留著上次戰鬥時的傷疤,是死守的印記;而懷裡的地圖,是未來的方向。
他轉身,望向堡內。讚畫署的燈還亮著,吳成的住處也亮著燈,那些潛藏的暗流,還在湧動;遠方的清軍,還在逼近。可他的眼神,卻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重,他知道,路很難,內憂外患的壓力不會減輕,聯盟的過程也不會順利,但他不再是迷茫地死守,而是有了清晰的方向。
夕陽徹底沉入西山,群山漸漸隱入黑暗,隻有幾顆星星,在天際線旁悄然亮起。劉江走下箭塔,腳步比上來時更穩。他要去工匠坊,看看第三門炮的進度;要去糧庫,和老周商量如何最大化利用僅剩的糧食;還要去趙忠的住處,和他敲定去黑風寨見張彪的細節。
死守的路走到了儘頭,新的路,才剛剛開始。南方的群山,藏著未知的風險,也藏著燎原的星火。劉江知道,他必須一步一步走下去,帶著劉家堡的人們,從孤堡走向群山,從被動走向主動,在這亂世裡,為自己,也為更多抗清的人們,闖出一條真正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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