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堡的夜,比往日更沉。議事廳內,燭火被穿堂風攪得忽明忽暗,十多支蠟燭燒得隻剩半截,蠟油順著燭台往下淌,在桌麵上積成蜿蜒的濁痕。劉江、趙忠、劉遠、陳武、孫鐵匠、老周圍坐在長桌旁,每個人的臉上都蒙著一層凝重,自趙忠從清風寨帶回消息後,派往北方的探馬已去了五日,卻隻回來了兩批,還都是重傷員,帶回的情報零碎得像撕碎的紙片。
“吱呀”一聲,議事廳的木門被猛地撞開,冷風裹挾著夜露灌進來,燭火瞬間滅了三支。一個渾身是血的探馬踉蹌著衝進來,盔甲碎成了布條,左臂無力地垂著,傷口還在滲血,腰間的短刀隻剩下半截刀鞘,顯然是一路拚殺回來的。他懷裡緊緊抱著一個油布包,直到衝到長桌前,才重重跪倒在地,油布包“啪”地落在桌上,聲音在死寂的廳內格外刺耳。
“堡主……回來了……最後一批情報……都在裡麵……”探馬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說一個字都要喘口氣,嘴角溢出一絲血絲,“真定府、保定府……都探清楚了……多鐸……多鐸帶了一萬五千人……五十門重炮……”
劉江立刻上前,扶起探馬,讓士兵趕緊抬下去治傷。他拿起油布包,層層解開,裡麵是三張揉皺的紙,上麵用炭筆寫滿了字,還有幾處被血漬浸染,字跡卻依舊清晰。這是三批探馬分頭打探的結果,如今拚在一起,終於湊成了完整的情報拚圖。
“念。”劉江將紙遞給陳武,聲音低沉得像夜霧。
陳武接過紙,手指因用力而發白,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念出來:“清廷攝政王多爾袞,於五月二十日下諭:‘劉家堡劉江,僭越稱尊,私鑄兵器,蠱惑北方流民抗清,其害甚於流寇,若不除之,恐動搖大清統治根基。’”
“命豫親王多鐸為主帥,統兵一萬五千,其中滿洲馬甲三千,蒙古騎兵五千,漢軍步兵七千,攜紅衣大炮三十門、大將軍炮二十門,另備糧草三萬石、火藥一萬斤、炮彈五千枚,務求犁庭掃穴,永絕後患。”
“五月二十五日,多鐸所部先頭部隊一千人,已出北京,沿通州—真定府路線南下,目前已抵達真定府;主力部隊一萬四千人,於五月二十七日在保定府完成集結,正在檢修重炮、補充糧草,預計三日後啟程,十日之內,必至劉家堡外圍。”
“另探得,清廷已命山東、直隸降清官員,調集民夫五千,隨大軍同行,負責搬運重炮、修築營壘,意圖長期圍困,直至劉家堡糧儘水絕。”
陳武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個字幾乎被風吹散。議事廳內,瞬間陷入了比之前更沉的死寂,燭火的劈啪聲、外麵的風聲、遠處傷員的呻吟聲,此刻都像被凍住了,隻剩下每個人沉重的呼吸,粗重得能聽見。
趙忠猛地攥緊手裡的鐵拐杖,鐵頭戳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卻沒打破這死寂。他的臉色比之前更白,胸口的傷似乎又開始疼,忍不住咳嗽起來,咳得身子都在抖:“一萬五千人……五十門重炮……多鐸……這是要把咱們……連根拔了啊……”
多鐸的名字,像一塊巨石砸在每個人心上。誰都知道,豫親王多鐸是清廷的開國功臣,打過山海關,攻過江南,麾下的八旗精銳是清軍裡最能打的部隊,博洛帶三千人就差點踏平劉家堡,如今換成多鐸,帶一萬五千人、五十門重炮,這哪裡是“征討”,分明是“屠堡”。
劉遠拄著拐杖,手指死死摳著拐杖的木柄,指節泛白。他看著桌上的情報,又看了看劉江緊繃的側臉,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之前他還擔心聯盟的風險,可現在,彆說聯盟,就算把所有山寨都拉過來,也未必能擋住多鐸的大軍。糧庫隻剩三百斤糙米,重炮隻有兩門沒鑄好的弗朗機炮,能打的士兵不足五百,這差距,比雞蛋碰石頭還懸殊。
孫鐵匠站在角落,手裡還攥著一塊鑄炮用的鐵屑。他原本還在盤算著怎麼加快第三門炮的進度,可聽到“五十門重炮”,手裡的鐵屑“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五十門紅衣大炮和大將軍炮,彆說轟城牆,就算把整個劉家堡夷為平地,都夠了,他們那兩門弗朗機炮,在人家麵前,跟孩子的玩具沒兩樣。
老周的臉,早已沒了血色。他想起糧庫的儲備,想起周邊村落的困境,嘴唇哆嗦著:“三萬石糧草……民夫五千……多鐸是要圍咱們……圍到咱們餓死……渴死……”
陳武站在長桌旁,手裡還捏著那張情報紙,指腹把紙邊都搓得起了毛。他是負責防務的,比誰都清楚五十門重炮的威力,東牆剛修複的城牆,頂多能扛住三輪炮擊,一旦城牆塌了,清軍的重甲步卒衝進來,他們根本擋不住。
劉江沒有說話,隻是站在桌前,目光落在情報紙上“犁庭掃穴,永絕後患”八個字上。這八個字,像一把冰冷的刀,刺穿了他所有的僥幸。之前他還想著靠聯盟拖延時間,靠遊擊戰術襲擾糧道,可麵對多鐸的一萬五千大軍和五十門重炮,這些辦法,似乎都成了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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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吹得燭火又滅了兩支,議事廳內更暗了。每個人的臉都藏在陰影裡,隻有偶爾閃爍的燭光,能照出他們眼底的絕望和沉重。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提出建議,甚至沒有人歎息——太大的危機,已經壓得他們連呼吸都覺得艱難。
“咳……咳咳……”趙忠的咳嗽聲,終於打破了死寂。他扶著長桌,慢慢站起來,鐵拐杖撐在地上,聲音帶著剛愈的虛弱,卻透著一絲不屈:“怕……怕也沒用……咱們……咱們守住過一次……就算多鐸來了……就算有五十門炮……咱們也得……也得跟他們拚……”
他的話,像一顆石子投入深潭,卻隻激起一點微弱的漣漪。劉遠歎了口氣,劉江依舊沉默,陳武握緊了拳頭,孫鐵匠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鐵屑。
燭火還在搖曳,夜色還在加深。來自北方的警報,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整個劉家堡牢牢罩住。議事廳內的死寂,還在繼續,卻不再是全然的絕望——在那沉重的沉默裡,有不甘,有憤怒,還有一絲藏在最深處的、未熄的抵抗之火。
劉江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聲音雖低,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拚,是肯定要拚的。但不是蠻拚。”他拿起桌上的地形圖,攤開在燭火下,指尖重重落在“黑風寨”的標記上,“三日後,我親自去見張彪。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把黑風寨拉進來。咱們的路,還沒走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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