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的門被死死抵上,窗欞用黑布蒙住,隻留一盞油燈懸在長桌中央,昏黃的光勉強照亮桌麵上那張粗糙的麻布地圖,上麵用炭筆勾勒出三條粗黑的線,是多鐸大軍可能的進兵路線,從保定府出發,分彆沿陸路、滹沱河水路,還有一條繞向劉家堡西側山區的騎兵路線,像三把尖刀,直指劉家堡的心臟。
桌旁隻坐了五個人:劉江、趙忠、劉遠,還有跟著劉江守堡至今的兩個心腹,負責斥候的小石頭,和管糧倉的老周。每個人的麵前都擺著一碗冷掉的糙米粥,卻沒人動,目光全鎖在地圖和劉江指尖的炭筆上。
“先算筆賬。”劉江的聲音打破沉默,炭筆在地圖上的“清軍主力”標記旁畫了個圈,“多鐸帶一萬五千人,咱們能戰的,滿打滿算五百人,這是兵力,彼三十倍於我。”
他的炭筆移到“重炮”標記上,停頓了一下:“五十門重炮,紅衣大炮三十門,射程能到三裡,轟咱們的城牆,三輪就能塌;大將軍炮二十門,能轟碎咱們的街壘。咱們呢?第三門弗朗機炮還沒鑄好,就算鑄好,三門炮,射程不足一裡,彈藥隻夠各射五十輪,這是火力,彼百倍於我。”
“後勤更不用比。”炭筆又指向“清軍糧草”的位置,“三萬石糧草,民夫五千,能圍咱們半年。咱們呢?糙米三百斤,野菜兩百斤,撐死一個月。周邊村落被清軍征糧,連自己都顧不上,沒人能幫咱們。”
每說一句,廳內的空氣就沉一分。趙忠攥緊了鐵拐杖,鐵頭在地上戳出細小的坑,他是最懂戰場的,劉江的每一個數字,都像一記重錘,砸在他心裡,正麵擊潰?彆說擊潰,連像樣的抵抗都撐不了多久。
“所以,正麵打,絕無可能。”劉江放下炭筆,目光掃過眾人,語氣冷靜得不像在談論生死,“之前咱們想守堡,想聯盟,是為了‘勝’,可現在,‘勝’是奢望。咱們得換個目標,此戰,不為勝,而為‘存’。”
“存?”劉遠皺起眉,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多鐸要‘犁庭掃穴’,怎麼存?”
“存三樣東西。”劉江伸出三根手指,指尖在油燈下泛著冷光,“第一,存義。咱們是抗清的,不是降清的,就算守不住,也不能讓多鐸輕易踏進來,要讓天下人知道,劉家堡的人,寧死不降,這是‘義’,不能丟。”
“第二,存名。‘大明鐵壁’不是虛名,是弟兄們用命換來的。多鐸想讓咱們‘永絕後患’,咱們偏要讓這個名字傳下去,讓更多人知道,清軍不是不可抗的,這是‘名’,要留住。”
“第三,存種。”這句話,劉江的聲音低了些,卻更重,“不是所有人都要戰死在這裡。老弱婦孺,懂鑄炮、會種地的工匠,還有咱們的種子、草藥、炮的圖紙,這些是‘種’,得想辦法留下來。隻要‘種’在,就算堡沒了,咱們還能再起來。”
小石頭聽得眼睛發亮,之前的絕望少了些:“堡主的意思是,咱們不跟多鐸硬拚,而是跟他耗?”
“是耗,也是賭。”劉江點頭,重新拿起炭筆,在地圖上劉家堡周邊畫了幾個小圈,“賭多鐸能不能承受‘打下來卻得不償失’的代價。咱們要做三件事:第一,加固巷戰工事,把堡內的街道挖成壕溝,房屋改成堡壘,清軍就算破了城牆,也得在巷子裡流血,每前一步,都要付十條人命的代價。”
“第二,讓李三帶著機動隊,聯合清風寨的人,去襲擾多鐸的糧道。他們有五千民夫,糧草隊肯定長,咱們不跟他們硬打,就燒糧、殺民夫,讓多鐸的糧草供不上,逼他速戰,可速戰又要付代價,讓他兩難。”
“第三,我明天一早就去黑風寨見張彪。能聯盟最好,就算不能,也要讓他答應,幫咱們藏一部分老弱和物資。咱們得留條後路,不能把所有人都賭在堡裡。”
“這就是‘迫和’或‘創機’?”趙忠終於開口,鐵拐杖在地圖上敲了敲“糧道”的位置,“迫和,是讓多鐸覺得代價太大,主動撤兵;創機,是為咱們留後路,就算迫和不成,也能帶著‘種’走。”
“對。”劉江的目光落在地圖上的山區,“多鐸是豫親王,他要的是‘速勝’,是‘永絕後患’,不是跟咱們耗到兵力折損過半。隻要咱們能讓他在劉家堡丟一千人、兩千人,讓他的糧草燒了一半,他就會猶豫——為了一座破堡,賠上這麼多,值不值?攝政王會不會怪罪?”
“可要是多鐸不猶豫呢?”劉遠還是擔心,他看著地圖上密密麻麻的清軍標記,“他要是鐵了心要屠堡,咱們這些辦法,能撐多久?”
“撐到咱們的‘種’走掉。”劉江的語氣很堅定,“老弱和物資,三天內必須轉移到黑風寨方向;巷戰的工事,五天內必須修好;李三的機動隊,明天就出發。咱們留在堡裡的人,要做的就是‘熬’——熬到多鐸猶豫,熬到咱們的‘種’安全,就算最後堡破了,咱們也沒輸。”
老周一直沒說話,此刻卻抬起頭,眼神裡沒了之前的慌亂:“堡主,糧庫的糧食,我會分三份,一份留著給守堡的人吃,一份給李三的機動隊,一份打包,準備轉移。草藥和種子,我也會整理好,保證不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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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頭也跟著表態:“我今晚就帶斥候,去摸清多鐸糧草隊的路線,給李三的機動隊指路。清風寨那邊,我也去聯係,讓他們準備好接應。”
趙忠撐著鐵拐杖站起來,胸口的傷雖疼,卻挺直了腰:“巷戰的工事,我來安排。讓流民和士兵一起上,挖壕溝、砌堡壘,就算累死,也要在五天內弄好。我會把能動的傷兵都組織起來,就算不能打仗,也能扔石頭、澆滾油。”
劉遠看著眼前的幾人,又看了看劉江,終於歎了口氣,握緊了手裡的拐杖:“我去安排老弱轉移的事。跟流民們說清楚,不是逃,是為了留種,為了以後能回來。”
油燈的光晃動著,映在每個人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絕望,多了幾分堅定。絕境下的戰略轉向,從“求勝”到“求存”,從“死守”到“迫和創機”,看似退了一步,卻是眼下唯一能走的路。
劉江看著眾人,心裡鬆了口氣——核心層的意見統一了,接下來就是執行。他拿起桌上的冷粥,喝了一口,粗糙的米粒剌著喉嚨,卻格外清醒:“多鐸的大軍還有十日到,咱們的時間不多了。從今晚開始,所有人連軸轉,沒休息的時間,也沒猶豫的時間。”
“好!”眾人齊聲應和,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心。
議事廳的門被打開,冷風灌進來,卻沒吹散廳內的堅定。每個人都帶著任務,快步走向堡內的各個角落——趙忠去了街道,組織人挖壕溝;老周去了糧庫,開始分糧打包;小石頭帶著斥候,消失在夜色裡;劉遠則去了流民的茅草棚,挨家挨戶解釋轉移的事。
劉江最後一個離開議事廳,他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的地圖,多鐸的進兵路線依舊刺眼,卻不再讓他心慌。他知道,這場仗會很難,會流很多血,甚至可能丟了堡,但隻要“義”“名”“種”還在,劉家堡就不算輸。
夜色更深,劉家堡的燈火卻比往日更亮——不是為了慶祝,是為了在絕境裡,為“存”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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