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凱最終還是沒能保住他的腿。
皮特陳的診所裡，彌漫著消毒水、血腥味和燒灼皮肉的味道。手術進行得很艱難，主要是清理創口和抑製感染。那頭變異屍犬的爪子上攜帶的病菌超乎想象，即使以皮特陳的技術和有限的藥物，也隻能做到這一步。
最終，阿凱右腿膝蓋以上十五公分處，被截肢了。傷口用生物膠粗糙地封住，接上了一條臨時用的、最基本的液壓支撐義肢，隻能保證他勉強站立和蹣跚行走，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而且伴隨著持續的神經痛和排異反應。
整個過程，阿凱大多數時候是昏昏沉沉的，偶爾被劇痛驚醒，發出模糊的呻吟，眼神裡一片死寂。他攢的那點用來補貼家用的錢，連同這次狩獵微薄的收益，甚至不夠支付皮特陳的成本費和這條最廉價的臨時義肢。
王叔沉默地付清了所有費用，額外又塞給阿凱一張匿名黑金卡。
“拿著，回家好好養著。”王叔的聲音乾澀，“跟家裡人說……工傷，公司賠的。彆再下來了。”
阿凱看著那信封，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最終隻是紅了眼眶，死死咬著牙，點了點頭。他知道，他的保安生涯，或許連同他的人生下半場，都已經提前宣告結束了。在這個義體改造普及但優質服務天價的世界，一條廉價的義肢幾乎就意味著被固化在了社會底層，從事最邊緣的工作，忍受終身的痛苦。
他被人接走後，診所裡隻剩下王叔、李豫和林依。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皮特陳一邊擦拭著工具，一邊冷冷地說：“老王，下次這種活少接。這次是運氣好，隻丟了一條腿。下次呢？把命丟在下水道裡，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王叔沒說話，隻是狠狠吸了一口電子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臉色晦暗不明。
回到廣廈大廈b7層保安部，消息早已傳開。雖然大家早有心理準備，也並非第一次失去隊友，但看到阿凱空出來的座位，感受到那實實在在的缺失，一種兔死狐悲的沉重感還是籠罩了整個休息室。
平時最愛鬨騰的小趙也安靜了，默默擺弄著他的直播設備，沒了開玩笑的心情。老劉不再念叨他的卦象，隻是看著阿凱的座位唉聲歎氣。技術宅小張盯著終端屏幕，但眼神發直，顯然也沒在乾活。啞巴坐在角落，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他那杆重型霰彈槍，動作緩慢而用力，仿佛要將某種情緒碾碎在槍械的每一個零件裡。
林依安靜地坐在李豫旁邊，她能感覺到空氣中彌漫的低氣壓，雖然不能完全理解這種複雜的悲傷和後怕，但她選擇沉默地陪著。
李豫看著這一切，胃裡像是塞了一塊冰冷的鉛。龍珠帶來的暖意也無法驅散這種徹骨的寒意。阿凱的斷腿，像一個殘酷的警示，提醒著他們每一個人這份工作的本質：用健康和生命去換取那一點點可憐的生存資源。公司的光環、製服的體麵，都掩蓋不了他們不過是隨時可以消耗的、廉價的防護層的事實。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種壓抑的“正常”，巡邏，站崗，但休息室裡的歡聲笑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心照不宣的沉默和偶爾看向空座位的複雜眼神。
幾天後的一個上午，人造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休息室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條紋。眾人依舊沉浸在低迷的氣氛中。
突然，休息室的金屬門滑開，王叔走了進來。他的臉色異常古怪，混合著難以置信、困惑、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和擔憂。
所有人都抬起頭看向他。王叔很少露出這種表情。
“咳，”王叔乾咳一聲，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搓了搓手，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什麼……公司人事部剛才通知……”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詞：“鑒於我們部門近期……呃，人員變動。上麵決定給我們補充一個人手。人……已經到了。”
補充人手？這倒是好事，阿凱走了之後，大家排班巡邏的壓力確實變大了。但王叔這表情是怎麼回事？補充個新人而已，至於這麼難以啟齒嗎？
小趙來了點精神：“哦？新人？男的女的？哪個部門調來的？好不好相處？”
王叔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側過身，對著門外說道：“進來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門口。
一個身影，緩緩從門外的陰影中走了進來。
當那個人完全走進休息室，暴露在光線下的那一刻——
時間仿佛凝固了。
李豫感覺自己的血液瞬間凍結了！
小張猛地從終端後抬起頭，眼鏡片後的眼睛瞪得溜圓。
小趙手裡的補光燈“啪嗒”一聲掉在桌子上。
老劉半張著嘴，手裡的《如來神掌》滑落在地。
就連一直沉默擦拭槍械的啞巴，動作也徹底停頓，粗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名為震驚的情緒。
林依原本低著的頭也抬了起來，黑色的眼眸看向進來的人，然後，她極少出現情緒波動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一種清晰的、純粹的……困惑。她微微偏著頭，像是在辨認什麼，又像是在照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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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來的是一個女人。
高挑，纖細，卻帶著一種柔韌而危險的力量感。
她穿著一身嶄新的、筆挺的廣廈保安製服，但穿在她身上，卻硬生生穿出了一種高級定製戰術服的感覺。
她的頭發是極其醒目的、如同液態金屬般的銀白色，短而利落，襯得她的皮膚愈發冷白。
而她的臉……
李豫的心臟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破胸腔！
那張臉，他太熟悉了！精致、冷冽、毫無瑕疵，如同最完美的人偶！
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大而深邃，卻沒有眼白！整個眼眶內，是一片純然的、沒有任何雜質的、深不見底的漆黑！仿佛能將人的靈魂吸進去！
零？！
是零？！
那個在ae樂園被玄甲軍重創、意識下線、身體被他們救回並改造成林依的——零？！
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李豫！他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林依。林依也正看著那個新來的“零”，眉頭微微蹙起，眼中的困惑越來越濃。
王叔的表情更加難看了，他顯然也處於極度的震驚和混亂中，但他必須履行隊長的職責。他艱難地開口，聲音乾巴巴的：“這位……是公司總部剛剛指派到我們部門的……新同事。她也叫……零。”
也叫零？！
這他媽根本不是“也叫”！這他媽根本就是同一個型號！同一個外觀！甚至可能……是同一個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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