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華貴賓艙的合金門無聲滑閉,將錢德勒副主任那諂媚的笑容和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徹底隔絕在外。艙室內瞬間陷入一種近乎真空的寂靜,隻有維生係統低沉的、幾乎不可聞的嗡鳴,以及李豫自己胸腔內那尚未完全平複的、沉重的心跳聲。
他依舊靠在柔軟得過分的真皮沙發裡,沒有動彈。劫後餘生的慶幸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從四肢百骸流走,留下的是冰冷、堅硬、布滿棱角的現實礁石。
安全了?
不,這隻是從一個顯而易見的牢籠,踏入了一個更為精致、卻也更為危險的陷阱。
他緩緩抬起手,看著這隻屬於“李豫”——那個身負五十萬學貸、在廣廈保安部掙紮求存的底層小保安——的手。就在剛才,這隻手還被冰冷的電子鐐銬鎖著,沾著海盜和自己乾涸的血汙。而現在,它觸摸著身下價值不菲的皮革,仿佛真的成為了那位揮手間黑金卡任意揮霍、背景深厚到讓錢胖子這等官僚都卑躬屈膝的“李少爺”。
這層虎皮,最初隻是王叔急智下的產物,是用來唬住聯合委員會搜救船的無奈之舉。它如同一個脆弱的氣泡,在急於巴結的錢胖子麵前,閃爍著誘人而虛幻的光澤。可一旦靠近天空城那龐大而精密的信息網絡,這個氣泡,一戳即破。
李豫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紛亂的思緒如同整理線纜般,一根根捋清。
首先,是聯合委員會這邊的麻煩。
錢胖子相信了他是“太空中遭遇海盜英勇反殺”的“李少爺”。這個說法,暫時掩蓋了他“失蹤”期間的真實經曆——自由軍的阿瓦隆、與裡德爾的周旋、黑胡子的“賞識”……這些任何一個細節泄露出去,都足以讓他萬劫不複。
“黑吃黑,趁亂奪船”這個借口,粗糙,但勉強能用。它解釋了他為何會在海盜船上,為何船上滿是屍體,為何吉姆重傷被俘。它將他和林依塑造成了機智勇敢的受害者,而非主動攻擊海盜的危險分子。錢胖子出於巴結的目的,會儘力幫他圓這個說法,至少在他還有“價值”的時候。
但疑點依然存在。那個劉隊長顯然並不完全買賬。一旦有更高層級的審查官介入,更細致的調查展開,他故事裡的漏洞——比如兩個人如何製服一船海盜,比如他們“逃亡”的路線為何會經過海盜頻繁活動的星域——都可能暴露。
不過,這不是最致命的。聯合委員會畢竟是一個龐大的官僚機構,程序繁瑣,隻要錢胖子這層關係還在,他就有周旋的餘地,至少不會立刻被當成海盜處決。
真正的致命威脅,來自……公司。
李豫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一瞬。
廣廈集團。
他名義上的雇主。
一個“空難失蹤”,可能被標記為“死亡”或“叛逃”的底層保安,突然活著回來了,還卷入了一場與著名海盜團的紛爭,搶奪了對方的旗艦……這在公司眼裡,意味著什麼?
絕不是英雄歸來。
更大的可能是……麻煩。一個無法解釋清楚行蹤、身上疑點重重、可能泄露了公司機密哪怕他根本沒接觸過核心機密)、甚至可能與其他勢力比如自由軍)有染的……不穩定因素。
公司的法務部和內部安全部門,會像解剖實驗體一樣,將他這幾個月的經曆一寸寸地剝離、檢查、分析。他們不會相信“黑吃黑”這種街頭混混級彆的故事。他們會動用資源,交叉比對所有能獲取到的情報——火星黑市的記錄、海盜活動區域的監測數據、甚至可能通過某些隱秘渠道了解到阿瓦隆的些許風聲……
一旦他們發現任何與自由軍,與“燭龍”相關的蛛絲馬跡……
李豫感到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竄上天靈蓋。在那群冰冷的公司管理者眼中,他最好的下場,可能是被送入某個秘密實驗室,成為一具被反複研究的“樣本”。
而廣廈,隻是開始。
dyb科技。
盤古生物。d集團……
這些巨頭的目光,早已或多或少的落在了他的身上。荷魯斯知曉他的身份,甚至可能通過某種渠道,已經得知了他從自由軍逃離的消息。其他公司,或許暫時還不知道“李豫”就是那個炸毀id服務器農場“燭龍”,但這種信息的壁壘,在巨頭們有意探查之下,能維持多久?
他這張“少爺”的虎皮,在天空城那個信息透明、巨頭林立的舞台上,毫無意義。反而會因為他試圖偽裝身份,而引來更深的猜忌和探查。
一旦他踏足天空城的勢力範圍,或者僅僅是靠近一個信息節點,他就像一隻被剝去了所有偽裝的羔羊,赤裸裸地暴露在無數貪婪而危險的視線之下。
荷魯斯……李豫的思緒定格在這個名字上。
這個神秘而危險的dyb高管,對他表現出了一種異乎尋常的“興趣”。他不僅在火星布局,揭示他身上變異的秘密,更宣稱要保護他的“進化”。他可能……是唯一一個願意在此刻透露消息,給他指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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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種“指點”必然伴隨著巨大的代價和風險,將他在dyb的戰車上越綁越緊,等同於與虎謀皮。
但是,相比於自己一無所知的回到天空城,麵對所有公司毫無緩衝的審視和瓜分,主動聯係荷魯斯,尋求一個“合作”的機會,或許是……眼下唯一看似可行的破局之路。
至少,荷魯斯代表的是一個明確的目標和談判對象。
這是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意味著他可能要從一個火坑,主動跳入另一個可能更深的火坑。意味著他可能要放棄最後一絲以“普通人”身份生活的渺茫希望,徹底卷入公司之間那黑暗而殘酷的博弈漩渦。
但他沒有其他選擇。
猶豫和退縮,隻會讓他死得更快。必須主動出擊,在身份徹底暴露、淪為所有公司爭搶的“公共資產”之前,為自己爭取到一個相對有利的位置,哪怕這個位置,是站在懸崖邊上與惡魔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