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抬起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垂於身側。他沒有顯露出絲毫被驚擾的慌亂，身體保持著一種自然的放鬆狀態，但體內的每一個感知細胞都已悄然鎖定了身後聲音的來源。
他緩緩轉過身。
客廳幽藍的光線下，一個年輕男子姿態閒適地倚靠在通往內室的拱門旁。他有著與天空城那個“血族”凱特琳相似的金發，隻是顏色更偏向於成熟的麥浪，而非凱特琳那種璀璨的白金。一雙猩紅的眼眸在昏暗光線下格外醒目，與凱特琳如出一轍，但其中蘊含的並非凱特琳那種混合著戲謔與精明的光芒，而是一種更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靜，不帶任何情緒波瀾。他的麵容英俊，卻透著一種不健康的蒼白，仿佛常年不見陽光。
他穿著剪裁極其合體的深色便服，沒有佩戴任何彰顯身份的飾品，但那種久居人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掌控感，卻比任何華麗的衣飾都更具壓迫力。
李豫沉默地看著他，沒有先開口。既然是凱特琳召喚他前來，那麼眼前這個與凱特琳容貌有幾分相似、且能出現在此地的男人，必然與斯圖亞特家族關係匪淺。在情況未明之前，保持沉默，觀察，是最穩妥的選擇。
男人那雙猩紅的眼眸仔細地審視著李豫，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從頭到腳，不放過任何細節。那眼神裡沒有敵意，也沒有好奇，更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成色與價值。幾秒後，他微微頷首，似乎得出了初步結論。
他沒有說話，隻是優雅地抬手指向客廳一側，那裡擺放著幾張與這“棺槨”風格格格不入的古典扶手椅，示意李豫可以坐下。隨後，他自己則步履從容地走到原本屬於凱特琳的、那張位於客廳主位的高背沙發椅上坐下，姿態自然而然地仿佛他才是這裡唯一的主人。
他靠在沙發裡，雙腿交疊，雙手隨意地搭在扶手上，目光再次落在李豫身上，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古老的、經過良好教養熏陶的優雅腔調，但話語裡的內容，卻冰冷而直接，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李先生，或許你可以先介紹一下自己。”他猩紅的眼眸平靜無波，“凱特琳對你的關注，我都看在眼裡。她雖然也需要動用本體來完成在地球的必修學業，但如此頻繁地將本體從‘搖籃’中喚醒，與外界接觸，對她的‘成長’並無益處。”
他頓了頓，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所以，請不必說那些無用的虛偽之語。告訴我，你是什麼人，以及你對於凱特琳，或者說，對於斯圖亞特家族，究竟有什麼價值？”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手術刀，仿佛能剖開一切偽裝。
“否則，處理一個聯合大學的學生，無論你背後站著的是廣廈，或是其他什麼人，斯圖亞特家族都有這個資格，並且不會因此產生任何不必要的麻煩。”
話語優雅，內容卻殘忍至極。在他眼中，李豫似乎並非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更像是一件被看中、需要評估其是否值得保留的……玩具。
李豫沉默地聽完男人那番優雅卻冰冷的最後通牒，空氣仿佛都因那毫不掩飾的威脅而凝固。他沒有立刻做出反應，也沒有依照示意走向那張扶手椅。
他很清楚，麵對這些屹立於人類文明頂端的巨頭管理者，任何怯懦的辯解、憤怒的駁斥，或是順從的討好，都是無效的。在他們那套冰冷的價值衡量體係裡，唯有切實的、足夠分量的“價值”本身，才是唯一的通行證和護身符。
如果他不想像那個真正的、天賦異稟卻已無聲消失的“陳星”一樣，被輕易地從世界上抹去；如果他不想失去與凱特琳這層脆弱但關鍵的交易關係，從而被廣廈總部的壓力輕易碾碎；那麼，他必須立刻證明自己，證明他值得斯圖亞特家族投以目光，甚至值得他們暫時忽視一些“規矩”。
凱特琳看中的是他的血，是他血液中蘊含的、能促使“血族”素體進化的神秘力量。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他需要展示的，是這血液力量的源頭，是那份讓dyb的荷魯斯稱之為“唯一活體草稿”，讓無麵人投資“交易”，讓真祖都垂涎欲滴的——本質。
對方在明知道自己和凱特琳交易的情況下依舊沒有直接動手，說明他是可以合作的對象。李豫有自己的考慮。隱藏固然重要，但在某些時刻，適當地、可控地展現獠牙，反而能贏得更大的生存空間和主動權。眼下，就是這樣一個時刻。
思緒如電光石火般掠過。無聲無息之間，體內那沉寂的力量，開始被他以意誌引導，不再是為了戰鬥的狂暴宣泄，而是一種更具威懾力的、彰顯存在的顯現。
當他再次抬起頭，望向沙發上那個姿態閒適卻目光冰冷的金發男人時，他的麵容已經發生了駭人的變化。
最先浮現的是皮膚。他臉頰、額頭的皮膚之下，仿佛有活物在蠕動，細微的凸起迅速蔓延、硬化。眨眼之間，細密而光滑的純黑色鱗片便覆蓋了他大部分的臉龐。這些鱗片並非死物，在室內幽藍的光線下，它們泛著一種深沉內斂的金屬光澤，仿佛能吸收周圍一切光線，充滿了某種古老而蠻荒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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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是他的雙眼。那雙原本屬於人類的、帶著沉靜色彩的瞳孔，驟然收縮、拉長，化為兩道冰冷的、毫無人類情感的豎直金線。金色的光芒在豎瞳深處凝聚，如同熔化的黃金，帶著捕食者般的銳利與漠然，牢牢鎖定了沙發上的男人。被這雙眼睛注視，會讓人本能地感到一種來自食物鏈頂端的壓迫。
變化並未停止。在他額角兩側，太陽穴上方一點的的位置，皮膚被微微頂起，形成了兩個對稱的、約拇指指節大小的凸起，堅硬無比，仿佛有什麼骨質結構正要破開皮膚的束縛，生長出來。這讓他本就非人的麵容，更添了幾分猙獰與神秘。
整個過程安靜得可怕，沒有咆哮，沒有能量的劇烈爆發，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生命形態層麵上的跨越與展示。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威嚴、暴戾與古老氣息的微弱力場，以李豫為中心悄然彌漫開來，雖然被他刻意壓製在極小範圍，卻足以讓感知敏銳者心驚肉跳。
沙發上，那個一直保持著優雅從容姿態的金發男人，在李豫抬首變身的瞬間，交疊的雙腿不自覺地放平了。他猩紅的眼眸中，那古井無波的平靜第一次被打破，閃過一絲極其銳利和驚訝的光芒，但隨即，這光芒便被一種更加濃厚的、如同發現稀世珍寶般的興趣所取代。
他身體微微前傾，不再是那種慵懶的評估姿態，而是變成了認真的審視。他看著李豫臉上那覆蓋的黑色龍鱗，看著那雙冰冷的金色豎瞳，看著額角那預示性的凸起，臉上非但沒有露出絲毫恐懼或厭惡，反而緩緩地、緩緩地勾起了一抹真切的笑意。
那笑容不同於凱特琳那種帶著戲謔和玩味的笑，而是一種滿足的、了然的，甚至帶著幾分欣賞意味的笑容。
他輕輕頷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幽暗的客廳中響起，帶著一種“果然如此”的歎詠調，打破了幾乎凝滯的空氣：
“原來是……‘燭龍’先生當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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