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豫回到博學園區那間樸素的宿舍時，夜色已深。地球聯合大學的夜晚遠比天空城寧靜，空氣清新，隻有遠處建築群的點點燈火和模擬出的、過於完美的星辰在閃爍。然而，這份寧靜之下，湧動的暗流卻比天空城下水道的汙水更加複雜難測。
他剛走到自己房門口，腳步便是一頓。
一個身影正安靜地等候在那裡，背靠著冰冷的金屬牆壁，似乎在借著廊道柔和的光線閱讀終端上的信息。是陳星。
聽到腳步聲，陳星抬起頭，那張帶著書卷氣的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略帶靦腆的微笑。
“李豫同學，你回來了。”他合上終端，語氣自然熟稔，仿佛隻是碰巧在此遇到。
李豫心中瞬間掠過數個念頭。是廣廈總部通過這個監控人觀察他新的狀態？還是陳星體內那個屬於“零”的意識，有什麼話要借這個機會與他溝通？他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異樣，如同一個完全正常的、麵對鄰居和同學的同學，也回以一個略帶疲憊的微笑。
“陳星學長，你找我有事？”
“嗯，”陳星點了點頭，笑容依舊溫和，“是有點事，想跟你聊聊。看你剛回來，沒打擾你休息吧？”
“沒有，剛下課不久。”李豫說著，熟練地刷開房門，“進來說吧。”
房間內陳設簡單，李豫示意陳星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自己則坐在了床沿。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遠不近，正符合普通同學交談的尺度。
陳星坐下後，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略顯拘謹地整理了一下並無褶皺的衣角，這才抬起頭，目光帶著一絲真誠的擔憂，看向李豫。
“李豫同學，我今天……聽到了一些關於你的傳言。”他斟酌著用詞，語氣溫和，完全是一副關心學弟的學長模樣，“是關於你和泰山金融的斯圖亞特家族……”
李豫適時地露出了幾分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仿佛被戳中了心事。“傳言？什麼傳言？”他語氣帶著點不確定。
“具體內容有些荒謬，我就不複述了，以免以訛傳訛。”陳星擺了擺手，表情嚴肅了些許，“但我聽說，你似乎和傑蘭特·斯圖亞特先生有過接觸？”
他頓了頓，觀察著李豫的反應，繼續以一種推心置腹的語氣說道：“李豫同學，作為比你早來一年的學長，我想提醒你，和這些巨頭的核心成員接觸，一定要萬分謹慎。他們所處的層麵，和我們完全不同。一言一行，都可能被賦予各種我們想象不到的含義。”
李豫配合地抿了抿嘴唇，眼神閃爍，顯得有些不安，內心卻一片冰冷。果然是總部的授意。通過陳星這個“正常”的同學身份，來敲打他，觀察他麵對“背叛”指控時的反應。
“我記得，之前和你一起去選課時，看到你的推薦方是廣廈集團。”陳星繼續說道，語氣更加語重心長，“我們作為普通學生，雖然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地球人’，但也應該對自己的推薦人保持必要的尊敬和……忠誠。和其他巨頭，尤其是像泰山金融股東這樣與廣廈並非緊密同盟的公司家族走得太近，很容易被誤解為一種……背叛的傾向。這無論對你未來的發展，還是對廣廈集團的聲譽，都可能造成不好的影響。”
他看著李豫，眼神誠懇：“這隻是我作為學長和鄰居的一點個人建議，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多事。”
李豫臉上恰到好處地浮現出被點醒後的慌亂和一絲後怕，他連忙擺手，語氣帶著點急於解釋的意味：“陳星學長，你誤會了！我，我那天隻是不小心遇見了傑蘭特先生，真的隻是偶遇！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會傳出那樣的謠言……我，我是由廣廈推薦才能來這裡學習的，這份恩情我一直記在心裡！等我畢業之後，當然是要加入廣廈集團的，這是我……我一直以來的願望！”
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將一個偶然卷入巨頭風波、自身立場堅定卻無力阻止流言蜚語的平民學生的形象，演繹得淋漓儘致。他甚至在眼神中注入了一絲對廣廈集團的向往和忠誠。
陳星仔細地看著他，似乎在分辨他話語中的真偽。幾秒後，他臉上那抹嚴肅悄然融化，重新露出了那種令人安心的溫和笑容，仿佛終於放下心來。
“原來是這樣。”他點了點頭，語氣輕鬆了不少，“偶遇確實難免，那些謠言也確實可惡。你能這麼想就最好了。廣廈集團平台廣闊，隻要你努力，未來一定大有可為。確實沒必要卷入其他巨頭的紛爭裡，那太危險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李豫的肩膀，動作自然：“你能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我就放心了。不打擾你休息了，我也該回去了。”
“謝謝學長提醒。”李豫也連忙起身，臉上帶著感激的神色，將陳星送到了門口。
房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外界。
李豫臉上所有的驚慌、感激和不安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間恢複了古井無波的平靜。他走到房間中央，目光掃過陳星剛才坐過的椅子，眼神冰冷。
總部的反應比他預想的要快，也更直接。這條“忠告”看似關心，實則是一次嚴厲的警告和試探。警告他不要試圖左右逢源，試探他是否還“可控”。
“一直以來的願望……加入廣廈……”李豫低聲重複著自己剛才的話，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若非身不由己，誰願意永遠做一枚棋子？
他深吸一口氣，將這些紛亂的思緒壓下。無論如何，他暫時應付過去了陳星，或者說，陳星背後的眼睛，但他身上的麻煩依然數不勝數。
他走到書桌前，看著那堆積如山的文獻和存儲芯片，眼中沒有任何猶豫。他取出一瓶幽藍色的神經興奮劑，拔開塞子，仰頭飲儘。
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熟悉的絕對清明感再次籠罩了他的大腦。
一個月期限，楊知遠的反物質課題，加拉哈德這條毒蛇的窺伺，廣廈總部的監控，凱特琳那邊不確定的“同盟”……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沉甸甸的壓力。
他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在興奮劑帶來的不眠不休的效能中，李豫再次將全部心神沉入了知識的海洋。隻有儘快掌握力量，無論是頭腦中的，還是身體內的，他才能在這張越來越危險的棋盤上，贏得一絲喘息之機，乃至……掀翻棋盤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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