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東市那邊…又添新鬼了…”
“桑家那幾房旁支的男丁…唉…”
“上官家更慘…聽說連看門的老蒼頭都被拖去了…”
“慎言!慎言!莫談國事!霍大將軍…也是為了社稷安穩…”
這些細碎的低語,如同看不見的塵埃,在熙攘的街市上空飄蕩,帶著恐懼、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氣。市井小民們低著頭,腳步匆匆,眼神躲閃,仿佛生怕沾染上什麼不祥的氣息。連那些平日裡最聒噪的商販,吆喝聲也低啞了幾分。
突然!
“駕!駕!讓開!都給我滾開——!”
一陣囂張跋扈、充滿了不耐煩和驕縱之氣的厲喝聲,如同平地驚雷,猛地撕裂了西市壓抑的氛圍!緊接著,是急促如暴雨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帶著一種蠻橫無理的衝撞之勢!
人群如同受驚的鳥雀,尖叫著、推搡著向街道兩旁倉惶躲避!籮筐翻倒,瓜果蔬菜滾落一地,被驚慌的人群踩踏成泥!一個挑著沉重柴擔的老農躲閃不及,被疾馳而來的馬頭猛地撞到肩膀!
“哎喲——!”老農發出一聲痛呼,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向後踉蹌栽倒!沉重的柴擔“嘩啦”一聲砸落在地,木柴四散滾落!
肇事的駿馬絲毫沒有減速!馬背上,一個身著簇新銀甲、外罩赤紅錦袍的年輕身影,正不耐煩地揮舞著手中的馬鞭!正是新任奉車都尉、霍光長子——霍禹!他年輕的臉龐上沒有絲毫闖禍後的驚慌,反而寫滿了被阻攔的不悅和一種居高臨下的輕蔑。他身後,緊跟著七八個同樣鮮衣怒馬、趾高氣揚的霍府豪奴家丁,個個橫眉立目,如同驅趕羊群般對著慌亂的人群嗬斥:
“不長眼的東西!滾開!彆擋了都尉大人的路!”
“撞死活該!快滾!”
“都尉大人奉大將軍令入宮當值!延誤了時辰,你們擔待得起嗎?!”
霍禹看也不看那倒地呻吟的老農和滿地狼藉,一夾馬腹,坐騎再次加速,碗口大的鐵蹄毫不留情地踐踏過散落在地的木柴和滾落的瓜果,汁水四濺!他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得意和暢快,享受著這種橫衝直撞、無人敢擋的威風!
就在這時,一個約莫五六歲、紮著羊角辮、手裡還捏著半塊麥餅的小女孩,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混亂嚇懵了,呆呆地站在了路中央,正好擋在了霍禹疾馳的馬前!
“囡囡——!快躲開!”一個婦人淒厲的尖叫從人群中響起!
眼看馬蹄就要踏下!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灰色身影猛地從斜刺裡撲出!那是一個穿著洗得發白葛布衣裳、身形佝僂的老者。他用儘全身力氣,一把將嚇傻的小女孩狠狠推開!自己卻因為用力過猛,重心不穩,一個趔趄摔倒在冰冷的青石路麵上!
“唏律律——!”霍禹的坐騎受驚,猛地揚起前蹄!發出暴躁的嘶鳴!
“找死的老狗!”霍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勒住受驚的馬匹,頓時勃然大怒!他揚起手中的馬鞭,看也不看,對著地上那掙紮著想爬起來的老者,劈頭蓋臉就狠狠抽了下去!
“啪!啪!啪!”
沉重的牛皮鞭梢帶著淩厲的風聲,毫不留情地抽打在老者單薄的背脊上!葛布衣裳瞬間被撕裂,皮開肉綻!鮮紅的血痕立刻滲透出來!
“啊——!”老者發出痛苦的慘叫,身體蜷縮成一團,在地上痛苦地翻滾!
“不長眼的老東西!驚了都尉大人的馬!打死你都是輕的!”旁邊的豪奴立刻圍了上來,對著地上的老者拳打腳踢!
“阿公!阿公!”被推開的小女孩嚇得哇哇大哭,想衝過來,卻被旁邊驚恐的婦人死死抱住。
圍觀的人群噤若寒蟬,個個麵露不忍和憤怒,卻無一人敢上前阻攔。霍禹之名,霍家之勢,如同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那剛剛經曆的血腥清洗,讓所有人都明白,此刻的霍家,就是長安城的天!
霍禹發泄般地抽了幾鞭,看著地上痛苦呻吟的老者,這才稍稍解氣。他冷哼一聲,整理了一下被弄皺的錦袍和銀甲,臉上重新恢複了那種矜傲的神情。他目光掃過噤若寒蟬的人群,如同看著一群螻蟻,最後落在一個滾到他馬蹄邊的、沾滿了泥土的破舊銅錢上。
他嘴角勾起一絲輕蔑的弧度,用馬鞭隨意地指了指那枚銅錢,對身邊一個豪奴吩咐道:“去,賞給那老狗!算是爺賞他的湯藥錢!叫他記住,以後招子放亮點!彆什麼阿貓阿狗都敢擋爺的道!”
豪奴立刻諂笑著應聲,翻身下馬,粗暴地撿起那枚沾滿泥土的銅錢,走到蜷縮在地的老者身邊,如同施舍乞丐般,將那枚銅錢狠狠地扔在老者滿是血汙的臉上!
“拿著!都尉大人賞你的!還不快謝恩!”
銅錢冰冷堅硬的棱角砸在臉上,帶來一陣刺痛。老者痛苦地呻吟著,渾濁的老眼裡充滿了屈辱的淚水,卻連抬手拂去的力氣都沒有。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霍禹看也不看這屈辱的一幕,一抖韁繩,帶著他那群如狼似虎的豪奴家丁,在一地狼藉和無數道敢怒不敢言的目光注視下,揚長而去。囂張的馬蹄聲和豪奴們的嗬斥聲,漸漸消失在長街儘頭,隻留下滿地狼藉、痛苦呻吟的老人、驚恐哭泣的孩童,和一片死寂壓抑、充滿了怨憤與恐懼的人群。
城西,桑府舊址附近的一條僻靜小巷。
昔日車水馬龍、象征權貴的桑府周圍,此刻卻顯得異常蕭條。高大的朱漆大門緊閉,交叉的猩紅封條在秋風中微微顫動。門前的石獅子蒙著厚厚的灰塵,失去了往日的威儀。府邸深處,隱約還能聽到抄家兵丁翻箱倒櫃、嗬斥人聲的餘音。
巷口,一個穿著粗布短褐、身形瘦小、臉上帶著驚惶和疲憊的老者,正佝僂著腰,小心翼翼地撿拾著地上散落的、被踩踏得不成樣子的菜葉。他是桑府的老管家,僥幸未被牽連,卻也失去了棲身之所,隻能在附近流落,靠撿拾些殘羹剩飯度日。
忽然,一陣熟悉的、囂張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霍禹那鮮衣怒馬的身影,帶著他那一群豪奴,竟又折返回來,似乎是抄近路前往未央宮方向。
霍禹一眼就瞥見了巷口那個正在撿拾菜葉的、熟悉的身影——桑府的老管家!他勒住馬,臉上露出一絲殘忍而戲謔的笑容。
“喲!這不是桑大財神爺府上的老狗嗎?”霍禹的聲音充滿了刻薄的嘲諷,在寂靜的小巷裡顯得格外刺耳,“怎麼?桑弘羊那老匹夫在下麵缺人伺候了?你這老狗怎麼沒跟著去啊?”
老管家渾身一顫!手中的爛菜葉撒了一地。他驚恐地抬起頭,看著馬背上那個如同煞神般的霍禹和他身後那群凶神惡煞的家丁,渾濁的老眼裡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他下意識地就想跪下磕頭求饒。
“嘖嘖嘖,”霍禹用馬鞭虛點著老管家,語氣輕佻無比,仿佛在談論一件趣事,“瞧瞧你這喪家之犬的可憐樣!當年你家主子在朝堂上,為了那幾塊鹽鐵,跟大將軍爭得麵紅耳赤的時候,何等威風啊?現在呢?哈哈哈!”他發出一陣得意而刺耳的大笑,身後的豪奴們也立刻跟著哄笑起來,笑聲在寂靜的小巷裡回蕩,充滿了惡意。
“告訴你!”霍禹的笑聲戛然而止,臉上換上了一副惡狠狠的表情,“你們桑家搜刮民脂民膏置辦的那些好田好地,還有那些莊子,現在統統都歸了我們霍家!小爺我今天就是奉了大將軍之命,去接收上林苑那邊最好的三千畝水澆地!嘖嘖,那地界,以後就是我霍禹的跑馬場了!”他揚起馬鞭,指著桑府那緊閉的、貼著封條的大門,聲音裡充滿了掠奪的快意和一種毫不掩飾的炫耀,“你們桑家,完了!徹底完了!懂嗎?這就是跟大將軍作對的下場!這就是跟我霍家作對的下場!”
老管家聽著這字字誅心、充滿了侮辱和炫耀的話語,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老淚縱橫。他死死地低著頭,不敢看霍禹那張年輕而扭曲的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一個字也不敢反駁。巨大的屈辱和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哼!晦氣!”霍禹似乎覺得羞辱夠了,也失去了興致。他輕蔑地啐了一口,不再看那瑟瑟發抖的老人,一夾馬腹,“駕!”帶著狂笑的家丁們,馬蹄嘚嘚,囂張地衝出了小巷,卷起一片塵土。
小巷裡,隻剩下老管家一個人。他佝僂著身體,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顫抖著。渾濁的淚水混著屈辱的鼻涕,大顆大顆地砸在冰冷肮臟的地麵上。他死死地盯著地上那枚剛才慌亂中從懷裡掉出、同樣沾滿了泥土的銅錢——那是他僅剩的一點積蓄。許久,他才如同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般,緩緩地、顫抖著蹲下身,伸出枯瘦如同雞爪般的手,用儘全身力氣,死死地、死死地攥緊了那枚冰冷而肮臟的銅錢。仿佛那是他在這冰冷絕望的世道裡,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喜歡漢闕驚瀾請大家收藏:()漢闕驚瀾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