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端坐在燈下,指尖撚著那頁從胭脂箱底取出的致命賬頁,其上歪歪扭扭的鹽引標記和數額巨大的虧空刺得他眼睛生疼。窗外雷聲隱隱,壓得人喘不過氣,仿佛預示著一場遠比春雨更猛烈的風暴正在京城上空醞釀。
燭火將他的影子拉長,投在牆上,宛如一柄沉默的長劍。他知道,手中這份染血的證據,即將刺破的不僅是一府一院的黑暗,更是牽扯到帝國中樞的層層蛛網。
金陵的風雨飄搖似乎總能第一時間彙入京師權力旋渦的中心。一封密函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最終呈到了當朝首輔徐階的書案上。
雕花的紫檀書房內,隻點了一盞孤燈。徐階捏著密報的手指微微發白,紙上簡短的幾行字,卻重逾千斤:“海剛峰深查應天府庫,胭脂水粉箱現虧空鐵證,源頭似指江南鹽引,山嶽之疑已不可掩。”
他蒼老的目光落在“山嶽”二字上,眉宇間褶皺更深。當年為解東南連年災荒、流民遍野的燃眉之急,也為了填補因世宗皇帝修玄煉丹而無底洞般消耗的國庫虧空,他徐階默許甚至推動了江南鹽政的某些“變通”之法。
那些“變通”來的銀子,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安撫了嗷嗷待哺的災民,卻也如同毒藤,早已在看不見的地方纏繞攀附,浸透了整個江南官場。這“山嶽”,非獨他一人,卻早已與他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海瑞這柄不識時務的“利劍”,此刻正直指這纏繞多年的結症之心!一旦讓他徹底撕開,不僅江南官場天翻地覆,他徐階一生的清譽、門生故舊,乃至朝局平衡都將毀於一旦。
他枯坐良久,終於執筆,在一張空白花箋上寫下八個字:“禍福相倚,大局為重。”字跡凝重,力透紙背。這無頭無尾的短箋,自有心腹之人會明白其意,並想法送往該送的地方。
與此同時,高拱府邸的後園內,氣氛也同樣緊繃。高拱性情剛烈直率,此刻正煩躁地在書房內踱步。
他從江南來的密報內容更為具體:海瑞不僅查到了養濟院、錢糧司庫的貓膩,郭璞的死以及那枚帶“鹽”字的箭矢,尤其是蘇媚兒點出的“福順號”,更是直插他高拱在江南最核心的漕運地盤。
“愚蠢!跋扈!”高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案幾上筆山亂跳。他深知江南漕運是他勢力經營多年的命脈所在,諸多門生故吏、軍中勢力皆以此盤根錯節,更牽涉巨大的利益輸送。
海瑞這般不管不顧地挖下去,無異於要掘他的根基!如果沒有這些東西我高拱又拿什麼養家糊口,靠俸祿嗎?尤其這個節骨眼上,徐階那派虎視眈眈,一旦後院起火,給了對手口實……
“來人!”高拱聲音低沉而嚴厲,“去請申瑤泉過府一趟。就說我有要事相商,務必請他來!”
幾日後,應天府衙後衙的一處清幽小院。細雨初歇,空氣帶著濕潤的泥土和草木氣息,本該令人心神寧靜。然而,海瑞的書房內,氣氛卻沉凝得如同結了冰。
申時行一身青灰色的直裰,麵容平和,帶著恰到好處的憂色和勸解,坐在海瑞對麵。桌上清茶微溫,香氣嫋嫋,卻無人品啜。
他轉述著朝廷對海瑞體恤的關切,“憂勞傷身”,又委婉地提及江南地情複雜,牽涉眾多,“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更暗示徐階“為國事夙夜憂勞”,難免對地方有些“牽掛”,希望海瑞顧全“朝廷體麵”。
“體麵?”海瑞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如金鐵交鳴,穿透了申時行溫言軟語的氛圍。他將那幾頁沾著血痕、從胭脂箱底找出的鹽引虧空賬頁,重重地拍在申時行麵前的茶桌上!潔白的紙張與汙濁的血痕、墨痕形成刺眼的對比。
“申學士請看,這便是你說的‘體麵’!”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直刺申時行,再無半分客套:
“這每一筆‘虧空’背後,是養濟院本該賑濟孤寡的錢糧!”
“是府庫中早已爛掉的軍糧儲備!”
“是郭璞、是那皂隸用命換來的血字!”
“是長江裡沉下的一袋袋私鹽下,無數灶戶的血淚!是東南百姓的脂膏!”
“更是朝廷法度被踐踏一地的斷壁殘垣!”
海瑞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昂,每一個字都沉甸甸地砸在申時行心上:
“徐閣老昔日所為,自有朝廷定論,其心或在安民,其法已墮深淵!如今這惡果滋蔓,已成江南痼疾!”
“至於高大人!”海瑞猛地站起身,袖袍帶起的風幾乎要將燭火撲滅,“若隻因勢力根植、利益攸關,便視萬民之苦如草芥,視律法綱紀如兒戲,還要我顧全什麼體麵?!此等體麵,不過是蛀蟲噬空梁柱前塗抹的最後一點金粉!”
“煩請申大人回稟高大人徐閣老:海瑞今日所立之處,乃三尺法台!頭可斷,血可流,此案絕無轉圜!莫說是大臣心腹、地方要員,便是龍子鳳孫,但有貪汙不法、草菅人命者,海剛峰也必劾之!斬之!以謝天下萬民!”
海瑞的話語如同驚雷炸響在書房裡,震得申時行手指微顫,杯中清茶泛起漣漪。他看著眼前這位鐵骨錚錚的清官,臉上那份世故圓融的麵具再也戴不住,隻剩下深深的震驚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狼狽。他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一個字也未能說出。
海瑞的目光已越過申時行,仿佛穿透了緊閉的門窗,投向京師那波詭雲譎的權力中心。袖中那枚染血的孔雀翎和半塊刻著“順”字的船板,堅硬冰涼的觸感提醒著他,那艘叫做“福順號”的巨輪所承載的秘密,連同整個江南鹽漕的黑暗,即將被他親手拖上烈日灼烤的堤岸。
風驟起,將窗外的樹葉吹得嘩嘩作響,如同無數驚慌失措的私語。海瑞眼中沒有恐懼,隻有一片洞悉黑暗後的決絕清明。
他最後看了一眼桌上那疊血淚浸透的賬冊,低沉而堅毅地自語,聲音卻清晰地讓剛起身告退的申時行渾身一凜:
“福順號?就算你是‘順’風順水龍王爺的船,海某也要掀了這天羅水網!這樁案子,開弓沒有回頭箭!告訴你們的主子,起風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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