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行被海瑞這雷霆萬鈞的話語震得脊背發涼,喉頭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他勉強穩住身形,躬身告退時,腳步竟有些踉蹌。
書房的門在身後沉重地關上,隔絕了那柄“利劍”鋒芒畢露的殺氣,也隔絕了窗外驟然嗚咽起來的風聲。
海瑞並未目送申時行離去。他猛地俯身,一把抓起桌上那疊染血的賬冊和郭璞留下的幾頁手記,動作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燭火被他帶起的疾風吹得劇烈搖曳,牆上那被拉長的持劍人影隨之明滅晃動,如同蟄伏的巨獸將要撲出。
“來人!”海瑞的聲音不高,卻有著穿透雨夜陰霾的穿透力。
心腹書吏孫明應聲推門而入,他身上沾染著外麵的濕氣,神色肅然:“大人?”
“立刻傳令!”海瑞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鐵砧上砸落,“其一,點府衙快班捕頭三班衙役,全部集合待命!所有人需弓上弦、刀出鞘!未得我手令,任何一兵一卒不得擅離府衙半步!”
“其二,著南京守備司或應天府衛所)李千戶,調他麾下最可靠的二百精兵,明日子時前,秘密集結於城北燕子磯碼頭!著常服,隱匿行蹤!不得驚擾沿途百姓!”
“其三,”海瑞的目光落在賬頁上那個醒目的印記——“福順號”,聲音沉冷如冰,“傳金陵首富、‘福順號’漕船總把頭——沈萬金!即刻到府衙大堂來見本府!若推諉搪塞,便問他府上祠堂裡的三老五少,可願陪著他在牢裡敘敘天倫!”
“是!”孫明心領神會,知道這是圖窮匕見,已然亮出了最鋒利的爪牙。他轉身如飛而去,迅速消失在回廊的陰影裡。一道道無聲的指令,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瞬間在這沉沉的江南暗夜裡攪動起洶湧的暗流。
海瑞獨自立於窗前,窗外狂風席卷,豆大的雨點終於穿透雲層,劈啪作響地砸落在青石板地上,迅速彙成渾濁的水流。
那雷聲也由遠及近,轟隆滾動,仿佛天神的震怒。他袖中那枚染血的孔雀翎和半塊船板,似乎在微微發燙。他能感受到,京師方向那兩座“山嶽”施加的壓力驟然加劇,無形的網正在飛速收緊。
此刻,海瑞心中比任何時刻都更清醒——風起了,雨來了,但真正的風暴,正源於他手中執意點燃的火種!這火焰不僅燒向秦淮兩岸的奢華迷夢,更要順著滔滔長江水,一路燒向那艘名為“福順號”的帝國之舟,燒向他畢生所執的“法度”二字!
京城,首輔值房。
徐階接到申時行火漆封印的密報時,已是深夜。他拆開火漆的手指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當看到海瑞那番決絕如刀鋒般的回複,尤其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起風了”幾個字時,饒是他城府深沉如山嶽,眼皮也不禁狠狠一跳。
他閉上眼睛,枯瘦的手指死死捏著信箋,指節泛白。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劃破夜空,瞬間照亮了他臉上那深深溝壑般的皺紋。
片刻後,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再無半分“大局為重”的圓融,隻剩下一種被逼到絕境的陰鷙與決斷。“禍福相倚?哼……如今隻怕是有禍無福!”
他厲聲對肅立的心腹道:“去!拿我的名帖,請司禮監掌印大太監黃公公過府一敘!立刻!就說老夫有傾覆家國、十萬火急之事,關乎天家顏麵,請公公務必移步!”他要動用的,已不僅是朝臣的力量,更是宮牆深處那足以掀翻一切的巨手。
高拱府邸。
幾乎在同一時間,高拱也接到了同樣的消息。他本就性格暴烈如雷,此刻更是暴跳如雷,一腳踹翻了麵前的花梨木書案!硯台、筆洗、鎮紙滾落一地,狼藉不堪。
“豎子!海瑞匹夫!欺人太甚!”高拱雙目赤紅,咆哮聲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他以為他是誰?!他想掀了天?他想掘我根基?做夢!”
他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眼中的殺氣更盛:“來人!取我兵符!八百裡加急傳令長江水師提督郭彪!告訴他,讓他手下‘緝私營’的幾條船給老夫瞪大眼!盯死‘福順號’!但有異動——可自由決定,我來承擔後果。
金陵,沈府。
“福順號”大東家沈萬金接到海瑞那不容置疑、甚至帶著滅門之威的傳喚時,剛剛享用完一桌精致的淮揚晚宴。歌姬的吳儂軟語猶在耳邊,桌上的玉壺冰酒尚未飲儘,侍者手中的那張府衙簽票便如燒紅的烙鐵般送到了他眼前。
饒是他見慣風浪、富可敵國,此刻手一抖,名貴的鈞窯瓷杯“啪”的一聲摔得粉碎,杯中胭脂紅的女兒紅潑濺在他名貴的雲錦袍上,猶如一灘鮮血。
他的臉色瞬間從酒酣耳熱的紅潤褪成死人般的灰白。
“海…海青天……”沈萬金肥碩的身子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他猛地抬頭望向窗外的電閃雷鳴,豆大的汗珠從鬢角滾滾而下。
“完了…到底還是來了…”他顫聲低語,眼中滿是恐懼。他太清楚自己船上那條巨大利益鏈連接著何等的滔天權勢,也太清楚那賬冊落在海瑞手裡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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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麵前隻有兩條路:去府衙,海瑞那把刀正等著他;不去?那來自朝中兩座“山嶽”的滅口之網,可能比海瑞的刀更快!
他哆哆嗦嗦地抓起一個金算盤,劈裡啪啦地撥弄了幾下,仿佛想算出自己還有多少活命的籌碼。最終,他像下了什麼決心,眼神閃過一絲瘋狂而狠厲的光芒。
“來人!備轎!不,備馬!”他嘶聲吼道,“去府衙!”就在仆從慌亂應命之時,他猛地一把抓住身邊最信任的賬房管事的胳膊,指甲幾乎要掐進對方的肉裡,壓低聲音,用隻有兩人能聽清的陰冷腔調急促道:
“快!拿著我的音信,立刻去碼頭!去福順旗艦!告訴鄭把頭!把所有賬本!所有那批‘壓船貨’私鹽)!全給我沉江!記住!是‘沉江’!一粒鹽、一張紙都不能留!
還有…讓他‘準備’一下!萬一…萬一明天有官兵強上船…‘江匪’,對,就是‘江匪’,老子養的那些人,該派上用場了!告訴他們,殺官!沉船!一個活口都不能留!事後我保他們富貴!”
那賬房管事臉色煞白如紙,重重點頭,連滾爬爬地衝進了瓢潑大雨之中。沈萬金深吸一口氣,整了整染著“血跡”的衣袍,望著海瑞府衙的方向,臉上擠出一種視死如歸、實則準備魚死網破的猙獰表情,大步踏入門外那腥風苦雨交織的天地。
三方勢力的絞殺機器在電閃雷鳴中轟然啟動。海瑞以府衙大堂為根基,調動著手中有限的法度與兵鋒;徐階將希望寄托於深宮內苑的皇權陰影;高拱則毫無顧忌地祭出了兵權鐵腕與江湖殺戮;而漩渦中心的沈萬金,更是要祭出沉船滅跡、殺人對抗官府的絕戶狠計!
燕子磯碼頭,滾滾長江在狂暴風雨中變得混沌猙獰。冰冷的雨水抽打在軍士們沉默緊繃的臉上,鐵甲的寒光在閃電下時隱時現。
風更急了,如同無數厲鬼的哀嚎。雷聲滾滾,仿佛天地都在為這場即將來臨的正邪大碰撞而怒吼。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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