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英陵書碑_強漢之墨色如血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41章 英陵書碑(1 / 1)

朔風卷雪築英陵,萬姓同哀鑿石聲。

夯杵深夯忠骨土,鏨刀細刻烈士名。

龍筆親題生死契,鴻儒細錄是非情。

莫笑卒名如草芥,丹心已照汗青明。

景耀六年公元233年)的冬月,朔風如刀,刮過成都平原。北郊一片背靠淺山、麵朝沃野的開闊坡地,已被連綿的旌旗和軍帳圈起。這裡沒有帝王陵寢的奢靡,隻有一片初具規模的肅穆與沉重。巨大的木牌坊已立起,上書三個飽蘸濃墨、力透木胎的大字——“大漢英陵”。字跡沉雄如鐵,正是禦筆親題。

凜冽的寒風中,號子聲震天動地。數千名從軍中抽調的精壯士卒與征召的關中、蜀中民夫,如同搬山的蟻群,在泥濘與凍土間奮力勞作。粗如兒臂的繩索深深勒進肩頭的棉甲,號子帶著胸腔的共鳴:“嘿——喲!加把勁喲!給兄弟們——安家嘍!”沉重的青石條在圓木上艱難滾動,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最終被精準地嵌入預設的深槽,成為寬闊神道的基石。更遠處,夯土的木杵高高揚起,又重重落下,發出沉悶而整齊的“咚!咚!”聲,每一次砸實,都仿佛將生者的哀思與承諾夯入大地。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腥氣、汗水的鹹澀、石屑的粉塵,以及一種無聲的、沉甸甸的肅殺。監工的將校多是身經百戰、帶著傷殘的老兵。一個臉上斜貫刀疤、左袖空蕩蕩垂下的獨臂屯長,正用僅存的右手指著一段剛鋪就的條石,嘶啞的吼聲蓋過寒風:“給老子夯瓷實嘍!這下麵是咱們戰死的兄弟!馬虎一分,就是對不住潼關城頭倒下的老張、老李!”他手下那些同樣傷痕累累的老卒,眼神銳利如鷹,每一次揮動石錘,每一次拉動繩索,都傾注著千鈞之力,仿佛要將對逝去袍澤的思念和不平,都狠狠砸進這冰冷的土地裡。

神道的儘頭,地勢略高。這裡將成為整個陵園的核心。數塊巨大無比、潔白如雪的石坯靜靜臥在特製的木排架上,如同沉睡的巨獸。這便是主碑的坯料——產自岷山深處、質地最為純淨堅韌的“蜀白玉”。寒風卷起雪沫,撲打在石坯冰冷的表麵,更襯其孤高聖潔。

“周師傅,這石頭……真能刻得動?”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董小禾裹著件單薄的舊棉襖,小臉凍得發紅,呼出的白氣瞬間被風吹散。他敬畏地望著那幾塊巨大的白玉石坯,又看看身邊須發皆白、臉上溝壑縱橫如刀刻斧鑿的老石匠周大錘。

老周匠正用布滿厚繭、裂開血口的手指,反複摩挲著一塊石坯的邊緣,渾濁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光。聽到問話,他咧了咧嘴,露出所剩不多的黃牙,聲音低沉沙啞:“娃娃,莫怕它硬!再硬的石頭,也硬不過咱兄弟們流的血!這蜀白玉,性子是烈,可認死理!你用心對它,它就把你刻進去的魂兒,守得牢牢的!”他頓了頓,粗糙的大手拍了拍身邊冰冷的石料,如同拍著老友的肩膀,“咱這一輩子,給達官貴人刻過碑,給富商地主鑿過墓,刻的都是些‘顯考’、‘先妣’……像這樣,由天子親自督造,隻為銘記陣亡小卒的陵園……老漢活了一甲子,聞所未聞!這,就是咱大漢的氣象!這些躺下的兄弟們,值了!”他猛地直起有些佝僂的腰背,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咱們手上的活兒,更不能有半分差池!每一鑿子下去,都得對得起陛下這片心,對得起地下躺著的英魂!對得起咱自己這身骨頭!”

靠近主碑區域,幾座巨大的厚氈帳篷在寒風中巋然不動,裡麵爐火燒得極旺,與帳外的冰天雪地形成鮮明對比。這裡便是臨時設立的“書碑處”。帳內氣氛凝重得幾乎令人窒息,唯有爐火偶爾發出劈啪的爆響。數十位來自蜀中乃至歸附的河洛、荊襄碩儒名士,如譙周蜀中宿儒,通曉天文經史)、許欽許靖之侄,精於典章禮儀)、杜瓊蜀中耆老,德高望重)、秦宓才思敏捷,文采斐然)等,皆正襟危坐。他們麵前的長案上,鋪滿了厚如磚塊的軍伍名冊、各郡縣呈報的籍貫冊、由各軍主簿嘔心瀝血整理出的陣亡將士簡要生平記錄,以及一方方溫潤的端硯、上好的鬆煙墨錠。空氣裡彌漫著墨香與沉重的哀思。

帳簾被猛地掀開,一股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雪粒子呼嘯而入。一身素色常服、未戴冠冕的劉禪,在侍中董允、尚書令蔣琬的陪同下,大步走了進來。他臉色肅穆,目光如炬,緩緩掃過帳中每一位屏息凝神的大儒,最後落在那堆積如山、仿佛有千鈞之重的陣亡名冊上,眼神深處掠過難以言喻的沉痛,如同背負著整個帝國的哀傷。

“參見陛下!”眾大儒連忙起身,躬身行禮,動作帶起一片莊重的衣袂摩擦聲。

“諸卿免禮。”劉禪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與沉重,“今日非為虛禮寒暄,乃為萬千為國捐軀之忠魂,銘刻其不朽之功業於青史金石!請諸卿各就其位,執筆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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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徑直走到主案前。案上,已鋪開一卷特製的素白熟絹,柔韌光潔,等待著承載最沉重的銘記。董允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卷用黃綾包裹的名冊,深吸一口氣,解開係帶,翻到首頁,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清晰地念出第一個名字:

“陛下,此為首批入陵將士名錄之首——翊軍將軍,張苞。”

帳內死寂一片,連爐火的劈啪聲都仿佛消失了。張苞,車騎將軍張飛之子,勇猛絕倫,有萬夫不當之勇,卻在不久前一次深入隴西羌部腹地的清剿行動中,為掩護主力部隊撤退,親率百騎斷後,身陷重圍,力戰至刀折弓斷,最終被亂箭攢射,屍骨無存!其隕落,震動朝野,蜀中聞之,無不扼腕痛惜!

劉禪的呼吸似乎停滯了一瞬。他緩緩提起那支早已備好、筆管微溫的禦筆以暖爐烘烤過,防墨凝滯),飽蘸濃稠如漆、飽含鬆煙精華的墨汁。他的手很穩,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眼神銳利如淬火的寒刃,仿佛要將心中翻騰的悲慟、追念、激賞與無窮的憤怒,都凝聚於這方寸筆鋒之上。

筆鋒落下,力透絹背!

“張苞”。

兩個遒勁方正、骨力雄健的大字躍然絹上!筆畫如鐵畫銀鉤,轉折處似有金戈錚鳴,一股磅礴的肅殺悲壯之氣撲麵而來,幾乎要衝破絹帛的束縛!

“好!”素來持重的譙周忍不住低聲喝彩,眼中精光爆射,“筆力千鈞,正氣凜然!深得漢隸神髓,更蘊帝王之威!張將軍忠魂得此二字,九泉可慰!”

劉禪輕輕擱下筆,目光凝視著那墨跡淋漓的名字,沉聲道:“張將軍忠勇無雙,國之乾城,當為英陵萬碑之首!其生平功績,籍貫家世,便有勞譙卿親書!務求詳實,彰其英烈!”

譙周肅然起身,對著劉禪和那寫有“張苞”二字的素絹深深一揖,花白的胡須微微顫動:“陛下信重,老臣敢不儘心竭力,以拙筆傳將軍之萬一!”他步履沉穩地走到另一張特設的長案前,案上已鋪好素帛。他凝神靜氣,提筆蘸墨,神情莊重無比,以最工整端方的隸書,一筆一劃地開始書寫:“張苞,字興國,涿郡涿縣人。漢故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西鄉侯張飛次子。少有勇力,性烈如火,承父風骨……建興十年冬,奉丞相令,率精騎三千,出散關,擊隴西叛羌阿貴部於狄道。羌眾數萬,憑險固守。苞身先士卒,冒矢石,攀雲梯,親斬羌酋阿貴於城頭,羌眾潰……建興十一年秋,複征西羌迷當部於洮水。羌騎剽悍,設伏斷我糧道。苞為護中軍,率麾下百騎殿後,死戰不退,身被數十創,力竭殉國。所部百人,無一生還……追贈翊軍將軍,諡曰‘剛侯’……”每一個字都仿佛重若千鈞,飽含著對英烈的無限敬仰與痛惜。

劉禪沒有片刻停頓。董允深吸一口氣,繼續念道:“下一位,牙門將,王勇。巴西閬中人。建興十年潼關血戰,率部死守東門甕城,魏軍衝車撞門,火油焚城,身中十餘刀,腸出,猶裹創力戰,高呼殺賊,力竭殉國……”

劉禪再次提筆,飽蘸濃墨,在另一卷素絹上,落筆書寫:

“王勇”。

字跡依舊方正有力,卻似乎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沉痛與蒼涼。一個普通將領的名字,背後是潼關那場煉獄般的血火。

“其生平,請許卿執筆。”劉禪看向許欽。

許欽躬身領命,神情凝重地走到屬於王勇的素帛前,提筆寫道:“王勇,巴西閬中王家村人。少貧,以獵為生,膂力過人。建興七年,應募入征西將軍魏延麾下……潼關之役,魏軍蜂擁蟻附,城頭喋血。勇時為牙門將,守東門甕城。敵以‘霹靂火罐’焚城,煙焰漲天,守卒死傷枕藉。勇身被火燎,發膚焦灼,猶大呼酣戰,手刃魏卒十數人……城門將破,敵以衝車巨錐猛撞,門栓寸斷!勇率死士三十人,抱薪負草,自城頭躍下,衝入敵陣,焚毀衝車,與敵同燼……追贈忠義校尉……”墨跡在素帛上洇開,仿佛浸染著鮮血。

書碑,在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氛圍中持續進行。劉禪仿佛不知疲倦的碑魂,一筆一畫,以帝王之尊,書寫著一個又一個或顯赫、或微末的名字:有陣亡的校尉、都尉,更多的是普通的什長、伍長,乃至最基層的士兵。每一個名字落下,便有一位大儒接續,用飽蘸情感的筆墨,以史家之筆法,勾勒出他們或長或短、卻同樣壯烈如歌的生命軌跡。帳內隻剩下筆鋒劃過絹帛的沙沙聲,爐火的劈啪聲,以及偶爾壓抑不住的、來自大儒們喉嚨深處的沉重歎息。

帳外寒風凜冽。石匠老周帶著一群精挑細選的徒弟,還有被臨時征調來協助辨識文稿、傳遞素帛的董小禾,在離書碑帳篷不遠的一個大氈棚裡靜靜待命。氈棚裡也生了火盆,但寒意依舊刺骨。石坯、鑿子、鐵錘、磨石等工具整齊地擺放著。老周匠用一塊油膩的皮子,一遍遍擦拭著他那把跟隨了他三十多年、柄上包漿溫潤的祖傳開山鑿,眼神專注,仿佛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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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禾懷裡緊緊抱著幾卷剛從書碑處取來的、墨跡未乾的素帛,上麵記載著幾位普通士兵的生平。他忍不住踮起腳,透過氈棚的縫隙,望向那頂最大的帳篷,依稀能看到皇帝陛下挺拔的身影和專注揮毫的側影。

“周師傅……陛下……陛下真的親自在寫每一個名字?”董小禾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撼。他見過最大的官是督修白渠的陳都尉,何曾想過九五之尊會為那些連名字都粗鄙的陣亡兵卒執筆?

老周匠停下擦拭的動作,渾濁卻銳利的眼睛也望向那頂帳篷,聲音低沉而沙啞,充滿了閱儘滄桑後的感慨與一種難以言喻的自豪:“是啊,娃娃。老漢我鑿了一輩子石頭,刻過無數墓碑。王侯將相的碑,描金錯彩,刻滿溢美之詞;富商地主的墓,雕龍畫鳳,極儘奢靡之能事。可像這樣,由天子禦筆親書姓名,大儒親錄生平,隻為銘記陣亡小卒的陵園……老漢活了一甲子,走南闖北,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用力拍了拍身邊一塊冰冷的青石碑坯,語氣斬釘截鐵,如同宣誓:“這,就是咱大漢的氣象!這些躺下的兄弟們,值了!咱們手上的活兒,更是半點馬虎不得!每一鑿子下去,都得對得起陛下這筆墨,對得起大儒們這心血,更對得起地下躺著的英魂!刻進石頭裡的名字,那是千秋萬代的事!”

寒風卷著雪沫撲打在臉上,冰冷刺骨。董小禾卻覺得心頭滾燙,一股從未有過的、沉甸甸的責任感與莫名的崇高感油然而生。他低下頭,更加小心地護緊了懷中的素帛,仿佛捧著的是一個個沉甸甸的生命與榮耀。其中一張帛書上,清晰地寫著:“李二狗,關中京兆尹長安縣田家村人。建興十年潼關之役,征為守城民壯。魏軍攻城甚急,二狗奮力搬運滾木礌石,身中流矢,腸出,猶抱石前行數步,力竭而亡,年十九。”字字清晰,句句莊重。少年用力點頭,將素帛貼在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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