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江萬裡走雷霆,樓艦巍峨劈浪行。
拍竿怒舉轟雷動,機軸輕旋舵法精。
岸上萬民齊振臂,舟中諸將憶夷陵。
欲將血淚凝新典,誓向滄溟振漢旌。
岷江上“破浪號”試航,岸上百姓歡呼雀躍。
船工李老栓咬牙轉動絞盤,欣喜於省力。
小吏張主簿之子張瑄癡迷拍竿機關,尚書令之子劉璿卻憂心耗資靡費。
商賈之子王元寶眼中儘是滾滾財源。
羌人少年古劄背著母親縫的書包,在暮色中奔向城外蒙學燈火。
簡陋學舍裡,不同階層的孩童同坐一堂。
當“破浪號”的轟鳴隱約傳來,所有眼睛都望向了窗外——那江上巨艦與案頭燈火,正一同刺破時代的迷霧。
岷江如帶,自群山中奔瀉而出,在成都平原舒展開筋骨。寬闊的江麵上,風鼓滿了帆檣,發出獵獵的聲響。錦官城巍峨的城樓已被遠遠拋在身後,此刻,浩渺江心成了天地間唯一的焦點。一艘巨獸般的樓船,正破開萬頃碧波,犁出一道翻滾著白沫的深溝,這是蜀漢水軍傾注無數心血打造的新式旗艦——“破浪號”。
船體巍峨如山嶽,分作上下兩層。下層槳艙內,數十名精赤著上身的水軍漢子,古銅色的肌肉虯結繃緊,隨著粗獷雄渾的號子聲,奮力操動著加長的船槳。汗水沿著他們緊繃的脊背流淌,彙入腳下濕漉漉的艙板。每一次槳葉整齊劃一地入水、推水、出水,都讓這龐然大物爆發出驚人的推力,船頭劈開的水浪,直撲上中層甲板的邊緣。
上層甲板,數座高聳的塔樓如同巨獸聳起的脊刺,透著冰冷的威懾。然而最令人心膽俱寒的,是船舷兩側伸出的巨大拍竿!它們並非單根巨木的笨重形態,而是由多根上等硬木,以精鐵箍環和浸透了桐油的堅韌皮革條層層複合捆紮而成,強度與韌性遠超舊製。更令人驚駭的是那拍竿的基座——連接著一個龐大無比、布滿咬合木齒的棘輪絞盤!數名力士赤裸雙臂,青筋暴起,正喊著號子,合力轉動那粗大的絞盤手柄。
“嘿——喲!加把勁!”船工李老栓嘶吼著,牙齒幾乎咬碎。他原以為這新玩意兒又是貴人老爺們窮折騰,定要累斷腰骨。可當絞盤轉動,那需要十數壯漢才能勉強抬起的沉重拍竿,竟在複雜的齒輪咬合與繩索牽引下,發出沉悶而穩定的“嘎吱”聲,開始平穩地上升、調整著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打擊角度!李老栓布滿老繭的手掌真切地感受到絞盤手柄傳來的、遠超預期的省力感,那是一種顛覆了他數十年船工經驗的全新體驗,一種近乎神跡的輕巧。“神了…真他娘的神了!”他渾濁的老眼瞪得溜圓,心底的怨懟被一股難以置信的狂喜衝散,喊出的號子都帶上了幾分顫抖的亢奮。
船尾處,一個巨大的、帶有輪舵裝置的船舵取代了傳統的舵槳。舵手隻需穩穩握住一個光滑的木製輪盤,手腕轉動,通過下方精巧的絞索傳動,那沉重如山的尾舵便聽話地偏轉方向。操船,這個曾經需要一身蠻力與多年經驗才能勉強駕馭的苦差,竟變得如此省力而精準。舵手臉上的專注裡,也透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輕鬆。
而在甲板之下,水線附近,工匠們用多層堅韌的毛竹筒,以熬煮過的桐油灰密封拚接,構築了數道堅固的橫向隔水艙壁!這是超越時代的智慧。一旦船體某處不幸被鑿穿或撞破,洶湧的江水將被死死限製在破損的隔艙之內,不再像過去那樣如毒蛇般迅速蔓延吞噬整條船。這寶貴的喘息之機,足以讓水手們堵漏自救,保住戰艦和性命。岸上,錦官城聞訊而來的人潮早已將江堤擠得水泄不通。官員的皂靴、百姓的草鞋、商賈的錦履混雜在一起,踩踏起蒙蒙的塵土。人頭攢動,喧囂鼎沸,無數道目光被江心那劈波斬浪的巨艦牢牢攫住。
“破浪號”驟然發力,以遠超尋常戰船的速度逆流而上,船頭激起的水牆如雪嶺崩塌。緊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轟——嘩啦!”
右舷一支巨大的拍竿,在絞盤驅動下帶著萬鈞之勢轟然拍擊在江麵!刹那間,數丈高的白色水牆衝天而起,在夕陽下折射出刺目的金光,如同天河倒灌!水牆挾著沛然莫禦的力量砸回江麵,激起狂濤怒湧,連遠在岸邊的眾人都能感到腳下大地隱隱傳來的震動,濺起的冰冷水沫甚至隨風飄到了前排觀眾的臉上。
“天老爺啊!”一個挑著菜筐的老農腿一軟,差點坐倒在地,手中的扁擔“哐當”落地也渾然不覺,隻張大了沒牙的嘴,眼珠幾乎要瞪出眶外,“那拍竿……怎生如此靈便?說砸就砸!簡直成了精!”
“看船尾!快看船尾!”一個穿著體麵綢衫的中年人手指著“破浪號”的尾部,激動得語無倫次,“那人!就一個人!轉著那木頭輪子!船……船就聽話地拐彎了?神乎其技!丞相府裡定是請了魯班下凡!”旁邊幾個同樣打扮的商賈連連點頭,眼中除了震撼,更有精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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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快!好快的船!”一個穿著褪色號衣、顯然是驛卒模樣的漢子跳著腳喊,“比老子跑死三匹馬傳信還快!比江東水老鼠的那些破樓船,快得不是一星半點!奶奶的,看他們還敢在江上橫!”
“有此神艦鎮守大江,何懼他東吳水師耀武揚威?諸葛丞相真乃神人也!”人群中爆發出震天的狂喜呼喊,如同壓抑已久的岩漿終於找到了噴發的出口,彙成一片足以撼動岷江波濤的聲浪,“大漢威武!陛下威武!丞相威武!”
靠近江邊臨時搭起的一座簡易觀禮台上,聚集著品級更高的官員及其家眷。錦袍玉帶,環佩叮當,與下方百姓的粗獷形成了鮮明對比。小吏張主簿擠在人群邊緣,努力踮著腳尖,他身邊站著剛滿十歲的兒子張瑄。這孩子平日就癡迷於各種機巧之物,此刻更是像被釘在了原地,小臉漲得通紅,雙眼死死盯著那拍竿絞盤和輪舵的方向,一眨不眨。
“爹!爹!你看那絞盤!”張瑄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小手拚命搖晃著父親的衣袖,恨不得立刻飛上船去,把那複雜的齒輪繩索看個究竟,“定是用了極巧妙的省力機關!還有那輪子控舵,比咱家牛車那笨轅杆強太多了!若能拆開看看裡頭……”他興奮地喃喃自語,小手在空中無意識地比劃著齒輪咬合的動作,仿佛那精妙的構造已在他眼前拆解開來。
“噤聲!”張主簿低聲嗬斥,緊張地看了看四周,見無人注意才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此乃軍國重器!豈容你小兒妄加揣測拆解?仔細禍從口出!好好看著便是。”話雖如此,他看著兒子眼中那純粹熾熱的光芒,嚴厲的眼神深處,也不由得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既擔憂又隱含著一絲微弱的期盼。
不遠處,一輛裝飾簡樸卻透著威嚴的馬車旁,尚書令劉巴注:曆史上劉巴此時已去世,此處為情節需要做虛構處理)負手而立,麵容沉靜如水。他身邊侍立著長子劉璿。劉璿年紀略長於張瑄,約莫十二三歲,身量已顯挺拔,穿著合體的青色錦袍,氣質沉靜,眉宇間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早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他看著江中巨艦掀起的滔天巨浪和岸上如癡如狂的百姓,眉頭卻微微蹙起。
“父親,”劉璿的聲音不大,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卻又異常清晰冷靜,“此艦威勢確然驚人,然觀其形製之巨,用料之精,尤其是那拍竿絞盤、輪舵、隔艙之設,所耗資財民力,恐是天文之數。去歲漢中屯田歉收,隴西軍糧轉運艱難,國庫……”他沒有說下去,隻是憂慮地望向父親沉靜的側臉,那眼神已道儘一切。
劉巴的目光依舊停留在“破浪號”上,眼神深邃如古井。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璿兒所見,有其理。然,國之重器,不可不鑄。東吳恃水師之利,窺我荊益門戶久矣。無此破浪之器,則門戶洞開,彼時耗費,又豈止一艦之資?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丞相深謀,非爾等少年可儘窺。”他的話語平靜,卻帶著千鈞之重,像一塊巨石投入劉璿心中,激起的並非釋然,而是更深的、沉甸甸的波瀾。少年默默垂首,看著自己一塵不染的錦靴尖,再望向江中那耗費巨萬的鋼鐵樓船,唇線抿得更緊了。
混雜在狂熱的人群中,商賈之子王元寶顯得格外冷靜。他約莫十五六歲,穿著一身嶄新卻毫不張揚的細棉布袍,眼睛不大,卻極其靈活有神,此刻正骨碌碌地轉動著,視線飛快地在巨艦、拍竿、輪舵、岸上堆積如山的木料桐油以及那些看得目瞪口呆的各地客商臉上掃過。他那張尚帶稚氣的圓臉上,努力模仿著父輩們慣有的精明盤算。
“好船!真是條生金蛋的母雞!”他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心頭一片火熱,飛快地盤算著,“光是這造船用的巨木、桐油、精鐵、皮革……多少商路要活絡起來!若能承攬其中一項半項……還有這拍竿、輪舵的機關,雖說是軍器,可這省力的道理,用在織機、水車上行不行?若是能……嘿嘿……”他仿佛已經看到無數金燦燦的五銖錢長了翅膀,從岷江的波濤裡、從岸邊的工坊中,源源不斷地向他飛來,小拳頭在袖中暗暗攥緊,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他不動聲色地往幾位交頭接耳、穿著外地客商服飾的人身邊挪了挪,豎起耳朵,臉上適時地堆起恰到好處的、帶著羨慕和探尋的憨厚笑容。
樓船頂層指揮台上,後將軍、驃騎將軍吳班,頂盔貫甲,手扶腰間劍柄,如蒼鬆般挺立。凜冽的江風撲麵而來,肆意吹拂著他頭盔下露出的花白鬢發和濃須。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將,此刻麵色因激動而泛著潮紅,胸膛劇烈起伏。他親眼見證了這艘凝聚了蜀漢舉國工匠智慧與無數新式技藝的戰艦所爆發出的、足以改變江海格局的磅礴力量!那拍竿砸出的驚天水柱,那遠超舊艦的航速,那靈活精準的操控,無一不衝擊著他戎馬一生的認知。他猛地一掌拍在刷著厚厚桐油、冰涼堅硬的船樓欄杆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聲如洪鐘,蓋過了獵獵江風:“好!好一個‘破浪’!劈波斬浪,所向披靡!天佑大漢!有此鎮國利器在手,我蜀漢水軍,終可一雪前恥,揚眉於這浩蕩大江之上矣!”吼聲在江麵回蕩,帶著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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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側半步,站著一位須發皆白、麵容清臒的老將。他正是曆經無數波折坎坷,最終回歸蜀漢的原益州水軍統帥——黃權。劉禪念其忠義與才乾,授其水軍副都督之職。與吳班的激昂澎湃截然不同,黃權異常沉靜。他沒有看那拍竿激起的巨浪,也沒有看岸上沸騰的人群,隻是用那隻布滿老人斑、微微顫抖的右手,一遍又一遍,緩慢而用力地撫摸著身旁同樣刷著厚厚桐油、觸手冰涼的船舷欄杆。他那雙飽經風霜、略顯渾濁的老眼,穿透眼前喧囂的景象,深深凝視著腳下奔流不息、滾滾東去的岷江碧水。目光幽深,仿佛穿透了二十餘載厚重的時光塵埃,看到了那場焚儘一切的滔天烈焰。
“二十餘載矣……”黃權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被江風磨損的舊帆布,帶著一種能滲入骨髓的滄桑。這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著這亙古奔流的岷江之水,傾訴著無人能解的悲愴,“章武二年,夷陵……峽江兩岸,儘成焦土……大火焚江,濃煙蔽日……戰船傾覆,碎裂如齏粉……將士哀嚎,血染江赤……彼時彼景,猶在眼前……”兩行滾燙渾濁的老淚,再也無法抑製,順著他臉上刀刻斧鑿般的深深皺紋,無聲地蜿蜒而下,滴落在簇新光滑、映著夕陽金輝的甲板上,留下幾小點迅速洇開的深色印記。
吳班聞聲,臉上的激動亢奮之色如潮水般退去,瞬間化為沉甸甸的痛楚與肅然的敬意。他完全理解這位老將心中那份刻骨銘心、日夜噬咬的痛楚與無邊的愧疚。夷陵那把大火,燒掉的何止是七百裡連營?那是蜀漢國運的轉折點,是先帝劉備壯誌未酬的遺恨,是無數蜀中健兒埋骨他鄉的悲歌。這傷疤,深深刻在每一個蜀漢老臣的心上,更是黃權心中一道永難愈合、時時滲血的創口。吳班默默挺直了身軀,手從劍柄上移開,對著黃權蒼老的背影,無聲地行了一個莊重的注目禮。
黃權猛地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帶著胸腔的劇烈起伏,仿佛要將翻江倒海的心緒和那灼人的淚意強行壓下。他倏然抬起頭,那雙剛剛還浸滿淚水的渾濁老眼,此刻竟爆發出一種近乎燃燒的、銳利如刀的光芒,那是一種窮途末路後決絕的、帶著贖罪般熾熱的精光!
“然今日!天佑大漢!丞相英明!嘔心瀝血,得此新艦!我水軍振興,重振雄風,有望矣!”他的聲音陡然拔高,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鐵錘砸在砧板上,鏗鏘作響,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猛地轉向吳班,目光灼灼,直刺對方眼底:“吳將軍!老朽殘軀,半生蹉跎,唯餘這點水上討命的微末伎倆!今願將畢生水戰心得,傾囊倒篋,與將軍共商,草擬一部《水軍操典》!”他頓了頓,語氣更加凝重急迫,仿佛在與無形的命運搶時間,“從艦船陣列之法、號令旗語之秘、燈火信號之規、接敵纏鬥之術、拍竿運用之妙、輪舵操控之精、隔艙損管之要,乃至水文辨識、暗礁規避、夜航霧行之訣竅,務求詳儘!務求實用!字字句句,皆以血淚鑄之!唯願,”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眼神卻更加銳利堅定,“使我大漢水師兒郎,不再重蹈夷陵覆轍!使將士血汗,不付東流!使先帝英靈……得以慰藉!”這最後一句,幾乎是從胸腔深處嘶吼而出,帶著泣血的悲壯。
吳班渾身劇震,肅然動容。他霍然抱拳,對著這位須發皆白、老淚縱橫卻爆發出驚人意誌的老將軍,深深一揖到底,甲葉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老將軍高義!耿耿忠心,天地可鑒!得老將軍傾囊相授,實乃我水軍萬千將士之幸,國家社稷之福!班,敢不從命?願與老將軍焚膏繼晷,共訂此《操典》!使我水軍,礪鋒江海,護我大漢疆土,萬世不移!”他的話語同樣擲地有聲,充滿了後繼者的鄭重承諾。
兩雙蒼勁有力、布滿歲月痕跡的大手,一隻飽經風霜,一隻沾滿征塵,在獵獵江風中,在“破浪號”高昂的船樓上,在奔流不息的岷江見證下,緊緊、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夕陽的金輝將他們的身影拉長,投射在光潔的甲板上,如同兩座即將並肩迎向驚濤駭浪的山巒。江風愈發猛烈,吹動他們戰袍的下擺,發出裂帛般的聲響,也仿佛吹響了蜀漢水軍浴火重生、誓要崛起的雄壯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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