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有令！預備隊出城！打掃戰場，救助傷者！警惕魏軍反撲！”傳令官的聲音帶著激動。
機動預備隊所在的雛鷹營少年們，早已被剛才那毀天滅地的“龍吼”震撼得目瞪口呆。此刻聽到命令，在薑實的帶領下，懷著複雜的心情——有勝利的興奮，有目睹地獄的恐懼，更有對袍澤的擔憂——衝出要塞後門，奔向那片人間煉獄。
戰場上的景象遠比城頭所見更加觸目驚心。巨大的彈坑如同大地的傷疤，深不見底，坑壁被高溫灼燒得琉璃化，坑底是粘稠的、混合著金屬碎片和焦黑血肉的糊狀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焦臭味。彈坑周圍，散布著無數破碎的肢體、扭曲的鎧甲、燒焦的戰馬殘骸。僥幸未死的重傷員在血泊中發出微弱的呻吟。
“快！先救還有氣的！”薑實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嘶聲指揮著。少年們三人一組，兩人抬起簡易擔架，一人警戒，在屍山血海中艱難地搜尋著幸存者。每一次翻開沉重的屍體，都可能在下麵發現一張痛苦扭曲的臉或一具支離破碎的軀體。濃烈的血腥和內臟破裂的惡臭，讓不少少年臉色慘白，扶著殘破的兵器嘔吐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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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祗之義子陳襄，一個平日裡在錦官城以聰慧機敏聞名的少年，此刻正和一個同伴奮力抬起一名雙腿被炸斷、奄奄一息的魏軍重步兵。那士兵滿臉血汙，眼神渙散，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就在他們艱難地將傷者挪上擔架時，異變陡生！
戰場邊緣，一處被炸塌的魏軍霹靂車殘骸後麵，突然躍出十幾個身影！他們並非魏軍主力，而是司馬懿留在戰場邊緣、負責斷後和襲擾的輕裝“死士營”！這些人如同受傷的鬣狗，眼中閃爍著瘋狂和絕望的凶光！為首一個獨眼隊率，臉上帶著猙獰的刀疤，一眼就盯上了正在搬運傷員的陳襄等人！他怪叫一聲，揮舞著帶血的環首刀，帶著手下如同餓狼般猛撲過來！目標明確——斬殺蜀軍救護兵，製造混亂！
“敵襲！”警戒的雛鷹少年驚恐地尖叫示警！
薑實和其他幾組人距離較遠，救援不及！眼看著那獨眼隊率獰笑著，滴血的刀鋒已經高高揚起，劈向正低頭固定擔架的陳襄後頸！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陳襄甚至能感受到背後襲來的冰冷殺意！求生的本能讓他猛地向旁邊一撲！刀鋒擦著他的頭皮掠過，削掉了一縷頭發！冰冷的觸感讓他頭皮炸裂！
“小崽子，反應挺快！”獨眼隊率一擊落空，獰笑更甚，反手一刀又劈向旁邊那個嚇傻了的同伴！
千鈞一發之際！陳襄腦中一片空白，隻剩下在軍器監幫父親整理文書時，偶然瞥見的一份關於“毒煙雷”的禁忌圖錄！那上麵標注著一種極其危險、觸發即爆、內含毒煙的近身雷！他記得父親嚴厲告誡，此物極不穩定，非萬不得已絕不可用！但此刻，哪裡還有選擇？！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手猛地伸向腰間一個從未打算使用的特製皮囊！裡麵隻有一枚東西——蒲元私下給幾位重臣子弟保命用的“毒蠍雷”！他看也不看，用儘全身力氣，將那顆黑黝黝、布滿細小孔洞的鐵疙瘩，朝著撲來的獨眼隊率腳下狠狠砸去！同時用儘平生最大的力氣嘶吼：“趴下——！”
“嗤——！”一道極其刺眼的藍白色火花瞬間從鐵疙瘩上迸發！
那獨眼隊率下意識地低頭，瞳孔中映出那跳躍的火花和鐵疙瘩表麵密密麻麻的孔洞，一股源自本能的、毛骨悚然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雷…！”
“轟！！！”
一聲沉悶卻異常刺耳的爆炸聲響起！並非驚天動地，卻伴隨著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帶著刺鼻硫磺和奇異腥甜的墨綠色煙霧猛地爆開！瞬間將獨眼隊率和衝在最前麵的四五名魏軍死士籠罩其中！
“啊——！我的眼睛！”
“咳咳…毒…毒煙！”
淒厲到駭人的慘嚎瞬間從濃煙中爆發！那些魏軍死士如同被滾油潑中，丟下武器，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臉部和喉嚨！他們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可怕的水泡，眼睛迅速充血腫脹，流出黃綠色的膿水！痛苦的翻滾和嘶嚎令人毛骨悚然！
後續撲來的魏軍死士被這恐怖的景象嚇得魂飛魄散，腳步戛然而止！那墨綠色的毒煙如同有生命的魔瘴，還在緩緩擴散！
“撤！快撤！”不知誰喊了一聲，殘餘的魏軍死士如同見了鬼，再顧不得任務，丟下在毒煙中翻滾哀嚎的同伴，轉身亡命奔逃，消失在戰場的硝煙之中。
毒煙邊緣，陳襄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著，眼淚鼻涕橫流，肺部火辣辣地疼。他身邊的同伴也嚇傻了，呆呆地看著那片翻滾的墨綠色魔瘴和裡麵扭曲的人影。薑實帶著人終於趕到，也被眼前地獄般的景象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帶上傷員…快走！離開這裡！”薑實當機立斷，聲音帶著後怕。眾人手忙腳亂地抬起擔架，扶著驚魂未定的陳襄，迅速遠離了那片被死亡毒霧籠罩的區域。
赤崖城頭，諸葛亮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當那詭異的墨綠色毒煙爆開時，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中，終於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波動。他輕輕搖動羽扇，驅散著空氣中飄來的、若有若無的腥甜氣味。
“毒煙雷…”他低聲自語，目光轉向錦官城的方向，深邃難明，“蒲元…陳祗…雛鷹營…此物現世，福兮？禍兮？”羽扇輕揮，仿佛要將這絲憂慮拂去。
潼關血戰，以蜀軍慘烈而代價高昂的勝利告一段落。司馬懿的三路驚雷，中路主力在赤崖城下撞得頭破血流，損兵折將；西路郭淮在風陵渡灘頭铩羽而歸，糧道被蛾遮塞攪得天翻地覆；東路滿寵的疑兵，更是徒勞無功。季漢的防線，如同浴血重生的巨龍，雖然鱗甲破碎，卻依舊死死扼守著關中的咽喉。
錦官城，宣室殿。
巨大的沙盤上，代表魏軍的三股黑色箭頭已然黯淡、收縮。蜀軍的赤色防線，依舊頑強地連接著潼關與長安，如同一條染血的紐帶。
劉禪獨立於沙盤前，手中是兩份剛剛送達的、墨跡未乾的軍報。一份來自風陵渡，魏延那力透紙背的字跡彙報著慘勝與巨大的傷亡，附帶著那份沉甸甸的雛鷹營首戰陣亡名冊。另一份來自赤崖，諸葛亮用沉穩的筆觸簡述了“龍吼”之威與戰場清理情況，末尾提及了那枚意外引爆的“毒蠍雷”及陳襄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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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燭火通明，卻驅不散那份沉甸甸的悲愴。劉禪的目光緩緩掃過名冊上那一排排名字，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是一個鮮活的生命，一個破碎的家庭。他的指尖，最終停在了那個用朱砂圈出的名字上——魏昌。名字旁邊，用小字標注著：“魏延幼子，風陵渡左翼矮坡血戰，重傷昏迷，生死未卜。”
指尖傳來名冊紙張粗糙的觸感。劉禪沉默著，仿佛能透過這薄薄的紙頁，感受到風陵渡灘頭那冰冷刺骨的血泥，感受到赤崖城下那毀天滅地的烈焰轟鳴，感受到那些少年初臨戰場時的恐懼、搏殺時的慘烈與倒下時的悲涼。
許久，一聲低沉的歎息在寂靜的大殿內幽幽響起，如同穿過千山萬水的寒風。
“虎父…無犬子…”
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蘊含著難以言說的痛惜、沉重，以及一絲鐵血帝王對後繼者殘酷淬煉的決絕。
殿外，值夜的玄甲侍衛肅立如雕塑。更遠處，錦官城沉睡在暫時的安寧裡。然而，北方遙遠的天際，厚重的鉛雲深處，隱隱傳來沉悶的、壓抑的雷聲滾動。
那雷聲，如同蟄伏巨獸的喘息。
更大的風暴，已在無聲處醞釀成型。潼關的血，風陵渡的骨，赤崖的雷火，錦官城的淚與決絕，都不過是這場席卷天下、注定要用無數生命書寫結局的滔天巨浪前，一道慘烈而悲壯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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