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水暖待春耕,蜀地茶香伴甲聲。
車汲渠波通地利,錢流商路聚國贏。
少年投筆懷疆土,巧匠熔金鑄甲兵。
九載礪鋒今蓄勢,待驅胡騎複西京。
景耀十年春,關中平原的凍土在料峭寒風中初現消融之跡。長安城頭,一麵麵“漢”字旌旗在朔風中獵獵作響,旗角翻卷如刀,劈開沉滯的冬日陰霾。未央宮東暖閣內,年輕的皇帝劉禪獨立窗前,目光穿透雕花長欞,落向西北蒼茫天際。那裡,潼關如鐵,隴山如黛,蟄伏著一個龐然大物的喘息,也承載著一個帝國九載礪鋒後,終將揮出的雷霆之怒。
“陛下,”尚書令蔣琬沉穩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他手捧一疊厚厚的奏報,“關中春耕在即,費禕自長安發來急報,言鄭國渠、白渠歲修工程已近尾聲,新製龍骨水車正加緊趕造;成都方麵,募兵新策細則及白糖、青茗外銷之利也已核算完畢;涼州馬忠密奏,羌胡諸部聯絡初有眉目。萬事俱備,隻待陛下鈞令,夯實此番北伐之根基!”
劉禪緩緩轉身,麵容沉靜,唯眼中銳芒如未出鞘之劍。“甚好。”他接過奏報,指尖撫過粗糙的紙麵,如同撫過帝國跳動的脈搏。“礪鋒九年,倉廩漸豐,甲兵已利。然欲行此滅國之戰,內政之基,尤須磐石之固。關中乃大軍前出之跳板,蜀中為糧秣兵源之根本,涼州則係側翼安危之鎖鑰。此三處,不容半分疏失!傳朕旨意:蔣公、費禕、董允,按既定方略,即刻施行!”
關中,水脈如龍,錢流似血。
長安城西,鄭國渠畔。寒風依舊刺骨,裹挾著尚未散儘的河泥氣息。工地上卻早已是人聲鼎沸,熱火朝天。數萬征調而來的民夫、輪值戍卒,如同密集的蟻群,在廣袤的河床與堤岸上奮力勞作。
“加把勁!趕在桃花汛前,把這段淤塞最厲害的渠底徹底清空!”工部水曹主事杜微,裹著半舊的皮裘,須發上沾滿泥點,嘶啞的嗓音在寒風中卻異常清晰。他正站在一段深挖的渠底,仰頭指揮著上方用絞盤吊運巨石的隊伍。身旁,一個穿著厚實棉襖、約莫十歲的男孩杜衡,緊緊抱著父親用木條削製的簡陋水車模型,小臉凍得通紅,眼睛卻亮晶晶地追隨著父親的身影,不時學著大人的模樣,踮腳望向渠岸上正在安裝的巨大木架。
那木架正是工部將作大匠馬鈞帶來的新式龍骨水車!其形製遠超舊式,長逾五丈,通體由堅韌的蜀地硬木榫卯拚接而成,巨大的木製龍骨鏈環環相扣,斜斜探入渠水深處。數十名赤膊的匠人喊著號子,在經驗老道的匠頭指揮下,合力將最後幾根承重的橫梁嵌入預先夯實的石基凹槽。
“馬公!您看這角度可成?”匠頭抹了把汗,向岸邊一位身形瘦削、衣著樸素的老者請示。老者正是馬鈞,他蹲下身,眯著眼,用手中一根細繩和簡易的木尺反複比量著水車主體與河岸、水麵的角度,又抓起一把泥土感受濕度,良久才點頭:“嗯,此段水流湍急,入水角度需再下調半寸,方能吃水最深,效力最著。基座石縫,速以桐油拌糯米灰漿填實,務必堅固!”
“諾!”匠頭領命,立刻帶人調整。不遠處,奉命坐鎮關中的侍中費禕,在數名屬吏陪同下巡視至此。他並未驚動忙碌的人群,隻駐足靜觀。看著那龐然大物在匠人們手中一點點成型,聽著杜微沙啞卻有力的指揮和馬鈞一絲不苟的叮嚀,他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
“費公,”戶部派來監管錢糧調度的郎官低聲稟報,“按馬公督造之數,今春關中需立新式水車三百一十七架。耗用巨木、鐵件、桐油、麻繩等物,折算錢糧已逾百萬。少府監言內帑撥付之‘凝香’、‘雲裳’利錢,半數已投入此間。是否…過於靡費?”
費禕目光掃過渠邊奮力揮鍬的民夫,又望向遠處因缺水而顯荒蕪的大片坡地,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靡費?爾不見去歲漢中,一具此等水車,救活千畝旱田,多收穀米何止千石?關中沃野,得此‘龍吐水’之助,畝產三石之期指日可待!此非靡費,乃生民之血脈,大軍之命脈!錢糧之事,本官自會向陛下與丞相分說。爾隻管保障物料齊備,匠作衣食無憂!若有半分克扣拖延,廉訪司的密匣,可非擺設!”郎官聞言,冷汗涔涔,連聲稱是。
與此同時,長安西市“蜀通櫃坊”內,卻是另一番景象。高大的櫃台後,算盤珠脆響不絕。掌櫃張世平,這位昔年資助過先帝的蜀中大賈,如今身著朝廷頒賜的七品官服,精神矍鑠。他正親自接待一隊風塵仆仆的西域胡商。
“阿史那掌櫃,久違了!”張世平笑容滿麵,指著胡商手中一張蓋有“蜀通”朱印的飛錢票據,“憑此票,可在疏勒、於闐、敦煌乃至長安、成都,隨時兌出足色黃金或五銖錢!比您帶著沉重的皮囊翻山越嶺,安穩何止百倍?”
胡商阿史那仔細驗看著票據上繁複的暗記和水印,又掂量著手中輕飄飄的紙片,咧開嘴,露出鑲金的牙齒:“張公信義,阿史那信得過!這條商路,有蜀漢陛下作保,有這‘飛錢’開路,才算真的通了!”他大手一揮,身後夥計抬上幾大箱於闐美玉和波斯毛毯,“這些貨,按老規矩,一半折‘飛錢’,一半換貴國的‘玉碗霜’和‘青茗’!我家大王就愛這口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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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世平撫掌大笑:“好說!少府監特供的上等霜糖與明前蒙頂青茗,早已備好!”他示意夥計交割貨物,目光掃過櫃坊內川流不息、持飛錢辦理彙兌的各地商賈,心中感慨:陛下這“飛錢”之策,真乃點石成金!商貨其流,稅賦暗增。僅去歲,經他手流轉的飛錢便超一億三千萬錢,為關中輸送來多少急需的西域毛皮、藥材、良馬!這無聲的“錢流”,其利更甚於刀兵。他看向櫃台內,自己那個年方十六、已能熟練操持彙兌簿記的兒子張駿,低聲叮囑:“仔細些!此乃陛下新政之基,國之命脈,不容半分差錯!”少年鄭重點頭,手指在算盤上翻飛如蝶。
蜀中,少年投筆,茶香遠揚。
錦官城,國學明倫堂。窗外春光明媚,堂內卻氣氛肅然。數十名年齡在十二至十六歲之間的官宦子弟,身著統一的素色襴衫,正襟危坐。
前方,將軍薑維一身常服,未著甲胄,卻自有淵渟嶽峙之威。他目光如電,掃過台下那一張張或期待、或緊張、或猶疑的年輕麵孔。
“《孫子》有雲:‘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薑維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金玉擲地,“爾等生於簪纓之家,長於承平之世,習聖賢書,明忠孝理。然,當此國運相搏、克複中原之際,僅止於筆墨文章乎?”他頓了一頓,看到不少少年挺直了腰背。
“陛下新頒‘優撫募兵製’,特旨:凡通曉百工之技、能識文斷字之良家子自願投軍者,其家田賦減免翻倍!此非僅為恤民,更為求才!”薑維向前一步,聲調陡然激昂,“軍中神臂弩,需巧手校準;雷火弩箭,需精算射程;陌刀重陣,需通曉旗鼓號令;糧秣轉運,需明簿記統籌!此等位置,豈是僅憑蠻力可勝任?爾等胸中所學,正是大軍急需之智!投筆從戎,非棄文就武,乃以爾等之智,鑄我大漢之鋒鏑!”
話音落下,堂中一片寂靜。少年們眼中光芒閃動。後排,一個身材略顯單薄、眉目清秀的少年猛地站起,他是已故諫議大夫秦宓之孫秦朗:“將軍!學生秦朗,雖體魄不及同窗,然自幼隨祖父習算學、觀星象,於器械圖譜亦有涉獵!願應募參軍,效力軍前!以所學,報陛下新政養士之恩,雪先輩未竟之憾!”言辭鏗鏘,眼中已有淚光。
“好!”薑維讚許點頭。仿佛被點燃,又有數名少年相繼站起,有通曉木工的,有擅長繪圖的,有精於籌算的。他們或許沒有賁張的肌肉,但眼中燃燒的報國熱忱與對自身技藝的自信,讓薑維看到了蜀漢軍隊未來的筋骨——一支擁有智慧內核的鋼鐵雄師。他轉頭對肅立一旁的董允道:“董公,此等良才,當優先錄入將作營、強弩營、中軍幕府!嚴加考校,量才施用!”
董允頷首,素來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作為肅政廉訪司的實際掌舵人之一,他深知新政養廉、重設百工,正需源源不斷的新血。這些少年,便是未來的種子。他提筆,在特製的名冊上,鄭重記下秦朗等人的名字。
皇宮深處,東宮後苑卻飄散著沁人心脾的茶香與甜潤氣息。太子劉璿未著儲君冠服,隻一身簡便的葛布深衣,袖口挽起,正親自守在一口熱氣騰騰的銅鍋旁。鍋內,濃稠的琥珀色糖漿翻滾著細密的氣泡。兩名少府監的老匠人小心翼翼地將一桶桶經過多層粗麻布過濾的黃泥水,緩緩淋在架設於糖漿上方的特製木鬥中。
“殿下,火候差不多了,該下‘霜引’了!”老匠人提醒。劉璿點頭,親自將一小碗雪白的糖霜結晶作為晶種)均勻撒入鍋中。奇妙的變化發生了,隨著黃泥水的不斷淋下和晶種的誘導,鍋中深褐的糖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澄澈淺黃,邊緣開始析出細密如沙的雪白晶體!
“成了!這鍋‘玉碗霜’成色極佳!”老匠人喜形於色。劉璿也長舒一口氣,用木勺舀起一點細看,結晶均勻,色澤如雪,在春日陽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他抬眼看向旁邊亭中,那裡,幾位受邀而來的蜀中頂級布商、鹽商巨賈之女,正由一位身著淡綠襦裙、氣質嫻靜的少女引導著,進行一場彆致的“茶會”。
少女名喚蘇蕙,乃蜀郡大商蘇雙之女,自幼聰慧,被蔣琬特薦協助太子打理新式茶糖貿易。此刻,她素手執壺,動作行雲流水,將沸水緩緩注入麵前幾隻素雅的越窯青瓷盞中。盞內,是蒙頂山今春頭采的“青茗”嫩芽。水入盞中,蜷曲的翠葉瞬間舒展,如綠雲初綻,清幽高揚的栗香混合著春日山野的氣息氤氳開來。
“諸位姐姐請看,”蘇蕙聲音清越,“此乃太子殿下親督之‘青茗’,取其嫩芽,以炒青秘法製成。無需碾磨烹煮,沸水傾注,片刻即得。”她將一盞茶奉與一位年長的鹽商之妻王氏,“姐姐請品,其味如何?”
王氏輕啜一口,閉目細品,臉上先是驚異,隨即化為陶醉:“香!真香!入口清冽,回甘悠長,全無舊日茶餅的苦澀滯重!更妙在這衝泡之法,簡便雅致!”其他幾位貴婦閨秀也紛紛品嘗,讚不絕口。
蘇蕙淺笑,又取過一隻小碟,上置數顆雕琢成梅花、如意形狀的晶瑩小方塊。“此乃‘玉碗霜’所凝‘糖玉玦’,清甜不膩。”她將一粒“糖玉玦”放入王氏盞中,“姐姐再試這‘糖茶’之味。”
王氏依言,盞中清茶融入糖塊,甘甜立生,與茶香完美交融,化作一股溫潤熨帖的甘泉滑入喉中,渾身毛孔都似舒展開來。她忍不住喟歎:“妙絕!此物一出,天下茶飲,儘皆失色矣!”
“姐姐好品味。”蘇蕙趁勢道,“殿下之意,此‘青茗’與‘糖玉玦’,不僅供我蜀中閨閣雅趣,更要揚帆出海,遠售西域、南越。其利豐厚,更可揚我大漢物華天寶之名。諸位府上商路通達,不知可願與少府監共襄盛舉?首批專供海外的‘貢品級’茶糖,優先配額,利潤分成可再議…”
亭外交談聲隱約傳來,劉璿聽著蘇蕙不卑不亢、進退有度的推介,看著商賈女眷們眼中閃爍的意動光芒,心中大定。這看似風雅的茶會,實則是開辟財源、維係龐大戰爭機器的無聲戰場。蘇蕙這等商賈之女展現的見識與手腕,正是新政之下,蜀地勃勃生機的縮影。他招手喚來心腹內侍:“傳話給蔣公與董公,蜀中白糖、青茗外銷之利,今年務必要再增兩成!此乃軍資活水,斷不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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