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春寒鎖蜀營，雨絲如織覆連旌。
案頭圖展山河險，指下朱痕血未平。
謀斷魏師筋骨脈，誓焚安邑廩倉盈。
薑維銳誌衝雲表，千裡奔襲破虜城。
景耀十年春，秦嶺深處，蜀軍大營。
料峭的寒風裹挾著連綿的細雨，織成灰蒙蒙的帳幕，籠罩著起伏的山巒，營盤內泥濘不堪，水窪倒映著陰沉的天色。中軍帳內，巨大的並州山川地勢圖幾乎鋪滿了整張案幾，粗糲的線條勾勒出黃河的奔湧、呂梁的險峻。地圖上幾處朱砂標記，如同凝固的血點——狄道、蒲阪津、安邑，醒目得刺眼。薑維的手指骨節分明，帶著常年握劍磨礪出的硬繭，穩穩地按在代表狄道的那個朱點上，指下仿佛能感受到隴西高原那乾燥的風沙氣息。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沿著預設的進軍路線，掠過蜿蜒的黃河，刺向並州腹地那巨大的“安邑”二字。
“此役，非在斬首奪旗，而在斷其筋骨！”薑維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碰撞般的鏗鏘，穿透帳外淅瀝的雨聲。他抬起眼，目光掃過帳內肅立的諸將。“安邑倉廩，乃魏賊並州、司隸命脈所在！十五萬石軍糧，付之一炬！洛陽至晉陽之驛道，截為廢途！此二事成，則河東震動，關西魏軍如斷脊之蛇！郭伯濟郭淮字伯濟）被囚於錦官城，彼輩群龍無首，正是我輩建功之時！”
帳內燭火跳躍，光影在將軍們冷峻的臉上明滅。王平立於薑維身側，身形如鬆，麵容沉靜似古井。他緩緩接道：“千裡奔襲，深入虎穴。此去，步步皆刀鋒。狄道乃鎖鑰，張嶷將軍坐鎮，需如磐石，拒鄧艾於門外，為我等後盾。”他的手指沉穩地劃過地圖上的黃河，“蒲阪津雖為我前哨，然其北岸已屬魏境，戒備森嚴。我軍自南岸渡口啟程，需潛行匿蹤，渡河後直插其腹心。”指端最終重重頓在安邑的位置，“最後，呂梁險徑，設伏以阻晉陽援兵，保我焚糧之師安然抽身。”每一個節點，每一個環節，都透著千鈞重壓。
“此戰，亦為礪鋒！”薑維的目光變得深沉，掃過帳下幾位格外年輕的將佐和麵孔稚嫩的軍吏子弟，“國運之重，非一代可承。爾等隨軍曆練，觀戰局，習決斷，見生死！可懼？可願？”
少年們胸膛起伏，呼吸粗重，眼中交織著興奮與忐忑。一個身材瘦削、穿著略顯寬大軍服的少年猛地挺直脊背，他是張嶷副將張翼之子張弘，聲音帶著變聲期的微啞，卻異常堅定：“稟將軍！不怕！願隨父輩，斬棘披荊！”旁邊一位麵龐黝黑、眼神靈動的少年，乃漢中軍器監主簿之子陳襄，亦抱拳低喝：“願效死力！”稚嫩的宣言在肅殺的軍帳中激起一股微瀾。
“好！”薑維眼中掠過一絲激賞，旋即化為更深的凝重，“明日寅時，拔營！”
隴西高原的風，乾燥而暴烈，卷起漫天黃塵，撲打著狄道斑駁的城牆。城頭，張嶷按刀而立，玄色戰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他凝望著北方地平線上騰起的煙塵，那是魏軍先鋒騎兵卷起的沙暴。斥候飛馬來報：“報！鄧艾引精騎五千，步卒萬餘，距城不足五十裡！”
張嶷濃眉下的雙眼銳利如鷹隬，不見絲毫波瀾。他轉身，目光掃過城頭嚴陣以待的守軍，聲音沉穩如磐石：“傳令！伏弩上弦，擂木滾石備足！各門校尉，死守本位！敢擅退一步者，斬！”軍令如山，帶著冰冷的鐵血氣息，瞬間傳遍城頭。
“父親！”一個略顯緊張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張弘身披一件不太合身的皮甲，腰間佩著一把明顯長於他身量的環首刀，臉色因緊張而微微發白，但眼神卻努力模仿著父親的堅毅，“兒…兒請守東段女牆！”
張嶷看著兒子繃緊的下頜和緊握刀柄的指節，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沉默片刻，大手重重拍在張弘肩上，鎧甲撞擊發出沉悶聲響：“好！記住，城在人在！刀，握緊了！”沒有多餘的溫言，隻有最直白的戰場箴言。這一拍，如同將某種沉甸甸的東西注入了張弘的身體。
震天的戰鼓聲由遠及近，如同大地的心跳驟然加速。魏軍如洶湧的鐵灰色潮水，漫過枯黃的原野，直撲狄道城下。鄧艾的大纛在風中狂舞，刀鋒般的命令刺破喧囂：“架雲梯！先登者，賞百金！”
密集如蝗的箭矢從魏軍陣中騰空而起，帶著刺耳的尖嘯，狠狠釘在城垛、盾牌和人體之上。慘叫聲瞬間響起。沉重的雲梯被無數魏兵呼嚎著推向城牆，梯頂的鐵鉤死死扣住城磚。蟻附攻城開始了！
“放箭！”張嶷的吼聲在城頭炸響。
早已引滿的蜀軍強弩齊齊怒吼，弩矢化作一片鋼鐵風暴，居高臨下傾瀉而出！衝在最前的魏軍步卒如同被無形的巨鐮掃過，成片撲倒，鮮血在乾燥的黃土地上迅速洇開。
“砸！”伴隨著軍官的嘶吼，巨大的擂木和棱角猙獰的滾石被合力推下城牆，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呼嘯墜落！一架剛剛搭穩的雲梯被擂木當頭砸中，粗壯的梯身發出令人牙酸的斷裂聲，連同上麵攀爬的十幾名魏兵，轟然坍塌下去，激起漫天塵土和淒厲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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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甫一開始，便進入了最慘烈的絞殺。魏軍悍不畏死，在督戰隊的皮鞭和重賞刺激下，踏著同伴的屍體瘋狂攀爬。滾燙的金汁熔化的金屬液或沸油）從城頭傾倒而下，粘稠、灼熱的液體澆在攀爬的魏兵身上，瞬間皮開肉綻，發出非人的慘嚎，空氣中彌漫起皮肉燒焦的恐怖氣味。屍體不斷從半空墜落，重重砸在城下堆積的屍骸之上。
張弘所在的東段女牆，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一架雲梯的鐵鉤死死咬住了他前方不遠處的垛口，數名魏軍悍卒口銜鋼刀，正手腳並用地向上猛躥！一名蜀軍什長帶著幾名士兵怒吼著衝上去，用長矛向下攢刺，用盾牌狠砸攀附的手指。一名魏兵被長矛刺穿肩膀，卻凶悍地死死抓住矛杆，竟將猝不及防的蜀軍什長連帶拖拽下城牆！什長淒厲的慘叫戛然而止，下方傳來沉悶的撞擊聲。
“啊！”目睹此景的新兵驚恐地後退。缺口瞬間打開！
“堵住！”張嶷的怒吼如同驚雷，在張弘耳邊炸響！幾乎同時，一名身材異常魁梧、如同鐵塔般的魏軍銳士，借著下方同伴的托舉，竟如猿猴般敏捷地翻上了垛口！他滿臉虯髯，雙目赤紅，手中沉重的環首刀帶著惡風，劈頭蓋臉斬向離他最近、尚在驚愕中的張弘！刀鋒未至，那濃烈的血腥氣和死亡的氣息已撲麵而來！
時間仿佛凝固。張弘腦中一片空白，父親那句“刀，握緊了！”如同驚蟄的春雷在靈魂深處轟然炸響！求生的本能和父親灌注的意誌壓倒了恐懼！他幾乎是用儘全身力氣嘶吼出來，稚嫩的嗓音帶著破音，同時身體猛地向側麵一滾，狼狽卻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致命的一刀！沉重的刀鋒狠狠剁在他剛才站立位置的城磚上，火星四濺！
張弘滾倒在地，未及起身，那魏軍銳士已獰笑著再次撲來！千鈞一發之際，一杆長矛從斜刺裡毒蛇般刺出，精準地捅入那魏兵因揮刀而暴露的腋下！是張嶷的親兵隊長！魏兵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嚎，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砸起一片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