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官秋暖帝圖新,相父君臣共擘陳。
朱然拜將統舟楫,吳卒分屯靖塞塵。
三使持節宣威德,諸將分疆固要津。
南海烽煙猶未定,龍旗指處待歸人。
公元237年,景耀十年秋,錦官城。
秋日的陽光帶著遲暮的暖意,穿透高闊的窗欞,斜斜地落在殿內冰冷的青玉地磚上,最終停駐在那幅幾乎鋪滿了整個大殿地麵的巨大輿圖之上。光影斑駁,如同曆史投下的重重疊影。那曾以朱砂殷紅勾勒魏土、以青黛描繪吳疆的巨圖,此刻已被一種深沉、統一的玄墨所覆蓋蜀漢的墨線如一條蘇醒的巨龍,其勢磅礴,橫貫大江南北,將破碎的山河重新縫合。
諸葛亮立於圖前,羽扇輕搖,寬大的袍袖垂落。他清臒的手指,緩慢而堅定地劃過輿圖上那些曾令無數英雄折戟沉沙的名城:建業、江陵、合肥......最終,指尖停在了那象征著無儘雄心與未知的長江入海口。浪濤仿佛在他指尖下無聲奔湧。
"江東初定,百廢待興,尤如新鑄之劍,火氣未消,需以冷水淬其鋒,方能為我所用。"他清朗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目光沉靜如淵,穿透了眼前的地圖,望向更遠的未來。"孫權"歸命"手諭已至,此乃招撫餘燼、瓦解人心之利器,然亦須剛柔並濟,分而治之。水師乃江東筋骨,不可儘廢,當收其鋒銳,化入我之臂膀。"
劉禪端坐於主位之上,年輕的臉上,昔日北伐時那股銳利的鋒芒已悄然沉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初具雛形的帝王威儀,凝重而審慎。他的目光掠過階下眾人,最終停在侍立一側、身著嶄新蜀漢絳色官服的原吳國水師宿將朱然身上。朱治的養子,朱績之父,甲胄雖換,眉宇間那股縱橫江海數十載的悍勇之氣猶存,隻是被一層難以化解的沉鬱所籠罩。
"朱將軍。"劉禪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朱然聞聲出列,步伐沉穩,甲葉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他躬身抱拳,頭顱微低:"罪臣朱然,聽候陛下差遣。"聲音低沉,每一個字都仿佛浸透了歸降者的複雜心緒不甘、屈辱、茫然,還有一絲對未知命運的忐忑。
"將軍不必過謙。"劉禪抬手虛扶,語氣出乎意料的誠懇,目光直視朱然,"令郎朱績,守江陵水寨,力戰不屈,雖敗猶榮。朕素知朱家世代忠勇,精於水戰,江東舟楫之利,半賴朱氏。今長江萬裡,海波未靖,正需將軍這等棟梁之材,為朕牧守江海,整飭水師,永靖波濤!"
朱然身體猛地一震,如遭雷擊。他霍然抬頭,眼中爆射出難以置信的光芒,直直地撞向禦座上的年輕君主。家族隨吳國傾覆而黯淡無光,自己不被清算已是萬幸,這已是心中默認的結局。萬萬沒想到,新君竟以如此重任相托!一股混雜著感激、羞愧、難以置信以及驟然被點燃的責任感的激流,猛烈地衝上心頭,喉頭瞬間被堵住,聲音竟帶上了一絲難以抑製的哽咽:"陛下......陛下不以罪臣鄙陋,委以重任,臣......臣朱然,縱肝腦塗地,亦難報陛下天恩之萬一!"他重重叩首,額頭觸地,發出沉悶而清晰的聲響,那是臣服的重量,也是新生的開始。
"好!"劉禪頷首,聲音斬釘截鐵,"即日起,擢朱然為橫江將軍,領原吳國水師精銳,整編為"南海水師",駐防京口、江陵、柴桑三處水師根本之地!一應戰船、器械,工部優先補充!務必使長江水道,固若金湯,商旅無虞,海寇不興!"他話音微頓,語氣陡然轉肅,目光如電掃過朱然,"然,營中增設"監軍司馬",由蜀中宿將擔任,參讚軍務,督勵士卒,協理錢糧。朱將軍,望爾與監軍同心戮力,莫負朕望!靖海之責,重於千鈞!"
"臣,遵旨!必鞠躬儘瘁,死而後已!"朱然再次叩首,聲音已由哽咽轉為金石般的鏗鏘。眼中那層沉鬱的陰翳被驟然點亮的火焰燒穿。這絕非虛言。保全家族血脈,延續江東水師數十年積累的技藝與魂魄,甚至在這新朝的天空下獲得一個施展畢生所學的機會,這已是絕望深淵中伸出的、他不敢奢望的救贖之手。
諸葛亮羽扇微頓,目光轉向輿圖上吳國廣袤的腹地及犬牙交錯的邊陲:"至於陸路兵馬及各地駐軍,則需"化整為零,削其爪牙"。凡原吳國各地郡兵、戍卒,無論多寡,一律就地解散,兵甲入庫。精壯者,可自願加入南海水師或蜀中邊軍,量才錄用。餘者,發放路引、少量錢糧,遣返還鄉,務農墾荒,充實戶口。"
他修長的手指精準地點向淮南、交州、荊南等敏感邊地,指尖蘊藏著無形的壓力:"凡原吳國邊軍,無論主將兵卒,皆須即刻奉"歸命侯"手諭,放下兵器,至指定關隘接受整編!抗拒者,視同叛逆,王師剿之,玉石俱焚!歸順之軍,依其籍貫、意願、所長,徹底打散重編,調入漢中、隴西、南中諸邊屯,充實邊防,屯田自給。其原主將,皆解兵權,或隨孫權入洛"榮養",或留原籍,朝廷賜予田宅虛銜,保其體麵,亦絕其複起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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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策如釜底抽薪,快刀斬亂麻,將江東陸軍的骨架徹底拆解、分散、消化,融入蜀漢龐大而嚴密的邊屯體係之中,既消除肘腋之患,又為貧瘠的邊疆注入急需的兵源與勞力。
"長江防線,乃新生帝國之命脈。"劉禪接過丞相的話頭,手指重重敲在輿圖蜿蜒如龍的長江一線,指節泛白,"命水師都督黃權,加"江東都督"銜,總督長江全線水陸防務!建業設都督府,為江防之中樞,統籌調度!原吳國沿江所有烽燧、哨卡、水寨、軍械庫,悉數接收,登記造冊,不容遺漏!各地守將、官吏,凡持"歸命侯"手諭歸順者,可暫時留任原職,然需聽候都督府詳加甄彆、考績,再定去留!凡有陽奉陰違、抗拒移交、隱匿兵甲錢糧者......"劉禪眼中寒光一閃,帝王之威凜冽迸發,"黃權持尚方劍,可就地正法,先斬後奏!朕予你生殺之權,江表之安,係於爾身!"
"陛下聖明!"諸葛亮微微躬身,羽扇輕合,"此乃雷霆手段,亦是懷柔之術。接收之事,關乎全局穩定,需快、需穩、需細。當遣精乾老成之官吏,持手諭副本及都督府公文,分赴各要地,宣示天威,曉諭利害,務使新舊交接,波瀾不驚。"
劉禪目光如炬,掃過階下肅立的文武:"傳旨:命秘書郎費禕,持"歸命侯"手諭及江東都督府印信,即日啟程南下,招撫交州士徽!命侍中董允,持諭往荊南,招撫零陵、桂陽等地守將!命諫議大夫鄧芝,持諭赴淮南,接收合肥、壽春防務,安撫新附軍民!三人持節而行,便宜行事,遇阻撓,可調附近郡兵彈壓!"
"臣等遵旨!"費禕、董允、鄧芝三人肅然出列,躬身領命,聲音沉穩,深知此行乾係重大,乃新朝接收江東的關鍵棋步。
"另,"劉禪的目光再次投向輿圖,越過長江,投向更廣闊的北方與險峻的西陲,"魏國新亡,餘燼未熄;羌胡、山越,亦需震懾,防其趁亂複起。命鎮北大將軍薑維,總督雍涼軍事,加固蕭關、潼關天險防線,謹防司馬氏殘部及北方胡騎南下牧馬!命安南將軍馬忠,坐鎮南中,撫慰諸夷,彈壓不臣,保西南之寧!命衛將軍張翼,持節巡視原魏國兗、豫、青、徐等州,整肅吏治,清丈田畝,安撫流民,鞏固邊防,使中原疲敝之地,重見生機!"一道道旨意清晰明確,如精密的經緯線,覆蓋了廣袤的新得疆土,一個宏大而堅實的邊防與治理框架,在蜀漢一統的基石上初現輪廓。
交州,南海郡治番禺。
嶺南的秋日,濕熱粘稠得如同化不開的糖漿。空氣仿佛凝固,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角落,混合著海風特有的鹹腥與山林深處彌漫出的、若有若無的瘴癘之氣。太守府邸內,氣氛比這凝滯的空氣更加壓抑,死寂得如同暴風雨降臨前令人窒息的海麵。
交州牧士徽士燮之侄),年約四旬,麵皮微黑,留著短硬的髭須,眼神在不安與野心的火焰間反複跳躍。他手中緊攥著一份帛書,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正是由蜀使費禕親自送達的那份"歸命侯"孫權親筆手諭副本由濮陽興代筆,卻清晰地蓋著那枚象征著江東最高權力的孫權璽印)。手諭旁邊,還攤放著兩份同樣沉重的文書:江東都督黃權措辭強硬、不容置疑的接收公文,以及蜀漢朝廷那份看似恩典實則枷鎖的敕封詔書封他為"南海亭侯",領交趾太守,命其即刻交割兵權、府庫,率部歸順。
廳堂之中,數名心腹將領和本地豪族首領分坐兩側,人人臉色鐵青,如同暴風雨前壓城的烏雲。壓抑的沉默幾乎要凝成實質。
"主公!"一聲粗嘎的怒喝打破了死寂。滿臉橫肉、身材魁梧的部將區景猛地站起,蒲扇般的大手按在腰間刀柄上,手背青筋暴起,"孫權老兒都成了人家籠子裡的"歸命侯",被鎖鏈拴著送去洛陽了!這狗屁手諭算個鳥?擦屁股都嫌硬!"他眼中凶光畢露,掃視眾人,"咱們交州,天高皇帝遠!十萬大山是咱的城牆,瘴癘毒蟲是咱的護城河!蜀軍主力遠在建業、江陵,鞭長莫及!何不......"他猛地做了一個向下劈砍的手勢,刀鋒破空般淩厲,"宰了驛館裡那個姓費的蜀官,把人頭掛上城門!咱們據險自立!蜀狗能奈我何?當年士燮老爺子在時,交州何曾向誰低過頭?"
"區將軍慎言!"另一名文士模樣的謀士陳時陳瑀族侄)臉色煞白,急急出聲勸阻,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殺使......乃天下之大忌!絕不可行!且蜀軍新勝,挾吞並三國之威,其鋒銳不可當!那黃權總督長江,手握重兵,戰艦如雲;薑維虎視雍涼,鐵騎如風;馬忠坐鎮南中,熟知蠻情......皆非易與之輩!若貿然抗命,恐......恐招致雷霆之怒,大軍壓境,屆時交州......生靈塗炭啊!"他轉向士徽,語氣轉為哀求,"況主公已得蜀漢敕封,位至亭侯,領太守實職,保土安民,榮華富貴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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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哈!"區景嗤笑一聲,滿臉不屑,唾沫幾乎噴到陳時臉上,"給人當看門狗,仰人鼻息,戰戰兢兢,這也算富貴?當年士燮老爺子在時,咱們交州就是這片嶺南的王!如今倒好,孫權降了,咱們也要跟著當孫子?去舔成都那小皇帝的靴子?"他轉向士徽,目光灼灼,"主公!機不可失!這交州,就是咱們士家的基業!"
士徽眉頭緊鎖成川字,手指無意識地、焦躁地敲擊著光滑的紫檀木幾案,發出單調的"篤篤"聲,如同他此刻紛亂如麻的心跳。自立為王,割據嶺南,做一方土皇帝的巨大誘惑,在區景充滿煽動性的話語下,如同毒草般在心底瘋狂滋長。蜀漢的敕封雖不失體麵,但從此頭上懸著"江東都督"黃權這把利劍,事事需稟報,處處受掣肘,哪有自己在這片土地上稱孤道寡、生殺予奪來得快活?然而,陳時話語中描繪的恐怖圖景蜀漢大軍壓境,鐵蹄踏破山巒,烽煙焚毀家園又如同一盆冰水,澆得他心頭寒氣直冒。蜀漢新統,氣勢如虹,硬抗......無異以卵擊石。他目光再次掃過那份攤開的"歸命侯"手諭,帛書上那歪歪扭扭、由他人代筆卻竭力模仿的"權"字簽名,像一根生鏽的毒刺,深深紮進他的眼裡,刺得他心頭發堵,屈辱難當。強橫如孫權,尚落得如此下場,他士徽又能如何?
就在這心潮劇烈翻湧、天人交戰之際,一名親兵神色慌張、跌跌撞撞地跑入廳堂,聲音都變了調:"報!主公!不好了!蜀使費禕......他......他不在驛館!他帶著人......徑直去了咱們的南海水寨!"
"什麼?!"士徽如遭重錘,猛地從座位上彈起,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眼中充滿了驚駭與難以置信。費禕......他竟然敢繞過自己這個交州牧,直接去了他的水軍大營?!他想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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