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水東來浪未平,豺聲狐影躡漢庭。
新壘初成烽燧冷,故墟才墾血痕腥。
非是邊將弛弓甲,奈何國蠹引膻腥。
豈容鼠輩猖狂甚,赤幟指處魑魅驚。
遼東初定的祥和並未持續太久。深秋的薩水今清川江)兩岸,原本應是一派忙於收獲與新墾的繁忙景象,漢廷新設立的屯田點星羅棋布,剛剛修複的烽燧哨所屹立於山脊要衝,試圖將秩序的觸角重新延伸至這片久經戰火的土地。然而,近來一股詭異的邪風卻打破了這份脆弱的寧靜。
已屢有噩耗傳至昌黎:小股馬賊、流寇頻頻越過結冰或水淺的薩水,襲擊漢朝的哨所、屯田點。他們來去如風,手段殘忍,不僅搶奪糧草、牲畜、農具,更擄掠邊民,殺害敢於抵抗的吏士。其行蹤詭秘,對漢軍巡防的規律似乎頗有了解,往往能避實擊虛,一擊即走,待附近漢軍聞訊趕來,隻餘下焚燒的營壘、倒斃的屍體和一片狼藉。
起初,鎮守平州轄樂浪、帶方等郡)的關彝以為是公孫淵或高句麗的潰兵散勇所為,加強了巡哨力度,並數次設伏,雖有小勝,卻始終未能擒獲賊首,廓清迷霧。直至一次激烈的遭遇戰後,漢軍士卒從被格殺的“馬賊”屍身上,發現了些許端倪——其內襯的衣物雖經刻意做舊破損,然針腳紋路隱約是高句麗製式;所用箭簇雖磨去了標記,但其形製與漢軍繳獲的高句麗軍械庫藏貨極為相似;更有重傷被俘者,於彌留之際,痛苦呻吟中漏出了幾句地道的高句麗王險城一帶的土語!
消息傳回,關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賊子安敢如此!扮作馬賊,行此卑劣竊掠之事!真當我大漢刀鋒不利否?!”他當即揮毫,草就緊急軍報,將詳情及俘獲證物,星夜送往昌黎。
昌黎刺史府內,馬岱覽畢關彝急報,又仔細查驗了隨報送來的“證物”——一件染血的高句麗內衫、幾枚特製箭簇,麵色沉靜如水,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寒光凜冽,如同塞外深冬的堅冰。毋丘儉、王雄傷勢稍愈,被馬岱聘為參軍)等皆在座,氣氛凝重。
“果然來了。”馬岱將箭簇擲於案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位宮終究是按捺不住他的狼子野心。”
毋丘儉須發微張,怒道:“高句麗蕞爾小邦,竟敢行此鬼蜮伎倆!襲我哨所,殺我吏民,此與公然挑釁何異!將軍,請給老夫一支兵馬,渡薩水而東,直搗王險城,問罪於位宮,看他還如何狡辯!”
王雄卻咳嗽幾聲,緩緩搖頭:“毋丘將軍稍安勿躁。位宮狡詐,此舉極為陰險。他遣人扮作馬賊,即便被我擒獲一二證據,亦可矢口否認,推諉於邊境流匪,甚至反誣我大漢誣陷,挑動邊釁。我若貿然興大軍征討,其一,恐予人口實,說我大漢恃強淩弱,有失仁義;其二,我軍主力深陷遼東、幽州政務防務,北有鮮卑軻比能虎視,西有烏桓蘇仆延驚魂未定,實難抽調大軍進行一場跨海遠征;其三,高句麗雖小,然據鴨水、薩水天險,城郭亦算堅固,若其憑險固守,我軍急切難下,反成僵局,空耗錢糧兵力,卻令真敵鮮卑、烏桓)拍手稱快。”
馬岱頷首:“王參軍所言極是。位宮此舉,正是算準了我大漢眼下困境,故而敢行此鼠竊狗偷之事,意在試探我反應,疲敝我邊疆,若我應對失措,其必得寸進尺。”他目光掃過眾人,“然,魑魅魍魎,既已露形,便絕無縱容之理!彼欲以陰謀亂我,我當以陽謀破之,以雷霆之勢,擊其七寸!”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第一,即刻以平州刺史關彝名義,措辭嚴厲,照會高句麗王位宮,出示證據,斥其縱容‘邊民’為匪,襲擾上國,要求其即刻嚴懲凶徒,交出幕後主使,賠償漢民損失,並約束部眾,不得再犯。此舉,名為質問,實為敲山震虎,觀其反應,且令其知我已有備,不敢過於放肆。”
“第二,命關彝,加強薩水沿線巡防,多派精乾斥候,越薩水深入高句麗邊境地帶,偵察其兵力調動、糧草囤積及那些‘馬賊’真實巢穴。巡防隊伍可偽裝懈怠,引蛇出洞。”
“第三,從幽州調撥三千精銳步騎,由馬岱之子馬奔率領,星夜馳援平州,歸關彝節製。對外宣稱是例行換防,勿打草驚蛇。”
“第四,”馬岱目光轉向毋丘儉,“老將軍威震北疆,善於築城。請老將軍督率民夫、輔兵,於薩水西岸險要之處,擇地增築三座堅城堡壘,囤積糧草軍械,形成掎角之勢。一旦有事,此三堡便是進可攻、退可守的根基。”
“第五,嚴令沿海各郡,加強水軍巡邏,嚴密盤查一切往來高句麗船隻,尤其是可疑之商船、漁船,斷絕其海上偷運物資、人員之路徑!”
一條條指令清晰明確,既有外交上的壓迫,也有軍事上的周密部署,更有長久固邊的打算。眾人聞言,精神皆是一振,齊聲領命。
“至於那位司馬公子和公孫餘孽……”馬岱眼中寒光一閃,“彼等賣國求榮,甘為異族前驅,其罪當誅!待邊境稍靖,查明其藏身之所,必有厚報於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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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廷的照會很快送達王險城。朝堂之上,位宮展閱那封措辭強硬、證據確鑿的漢使文書,心中雖是一驚,麵上卻強自鎮定,反而對著漢使和本國群臣,做出一副受了冤屈、憤慨莫名的姿態:
“荒謬!簡直荒謬!”位宮揮舞著絹書,聲音高昂,“此必是邊境不法之徒,或為高句麗、公孫殘部餘孽,盜用我高句麗衣甲箭矢,行此惡事,意圖嫁禍,離間我高句麗與上邦之友好!我高句麗世受漢恩,恭順有加,豈會行此等背信棄義、豬狗不如之事?!此乃對我高句麗國之汙蔑!”
他轉而對著漢使,語氣“懇切”甚至帶著幾分“悲憤”:“請尊使回稟關刺史、馬將軍!我位宮對大漢之忠心,天日可表!此事,我必嚴查!若真是我國中有不肖之徒所為,定嚴懲不貸,給上邦一個交代!然,若查無實據,也請上邦勿要偏聽偏信,寒了我藩屬忠貞之心啊!”一番表演,滴水不漏,既推卸了責任,又暗指漢廷可能誣陷,還將自己打扮成受害者。
漢使冷眼旁觀,知其所言皆虛,然苦無更直接證據,隻得嚴詞要求其儘快查辦,旋即告辭回報。
退朝之後,位宮立刻召見李琛、高延壽及藏身於密室的司馬羕。他將漢使文書擲於地上,冷笑連連:“蜀漢倒是警覺!竟查到了些許痕跡。然,僅憑此,能奈我何?”
李琛獰笑道:“大王放心,行事之人皆是我死士,即便被俘,亦絕不會吐露半分。漢使無憑,也隻能虛言恫嚇。”
司馬羕卻麵露憂色:“大王,馬岱、毋丘儉皆非易與之輩,關彝亦勇猛善戰。彼等既起疑心,必加強防備。近日斥候來報,薩水西岸漢軍活動頻繁,似有增兵築城之舉。若其堡壘築成,防線鞏固,我再欲西進,難矣。”
位宮眉頭緊鎖:“子淵之言有理。然如今漢使剛來質問,我若立刻再有大動作,恐其疑心更重。如之奈何?”
司馬羕眼中閃過一絲陰狠:“明麵上,大王可依其所言,‘嚴查’一番,抓幾個無關緊要的替罪羊,稍作懲處,送往漢營,以示‘誠意’,麻痹其心。暗地裡,行動卻不可停,反需更疾!正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漢軍新得平州,屯田點、新設哨所皆是其軟肋。我可精選死士,不再小股騷擾,而是集中力量,攻其一處必救之要害!”
“哦?何處是要害?”位宮忙問。
司馬羕走到地圖前,手指點向薩水中遊一處:“此處,臨薩堡。乃漢軍新設之大型屯田點,聚集流民數千,囤積今秋收獲之糧草數萬石,更是連接樂浪郡南北之樞紐。其地雖有戍卒五百,然堡寨新築,未甚堅固。若我以精兵千餘,趁夜突襲,一舉焚其糧草,擄其丁壯,則不僅重創漢軍後勤,更可極大震懾遼東民心,令其不敢安心農事。漢軍必全力來救,我可於半道設伏,再挫其鋒銳!如此,既可顯我手段,令漢軍知我非僅有小騷擾之力,亦可拖延其築城進度。”
李琛擊掌讚道:“妙計!司馬公子果然高才!某願親率一千五百精兵,扮作流民,分批潛渡薩水,執行此計!”
位宮大喜,當即批準:“好!便依子淵之策!李將軍,務必小心,一擊即走,不可戀戰!高相府丞,即刻安排替罪羊之事,並籌措賞金,此間將士,有功者重賞!”
高延壽領命,卻又補充道:“大王,司馬公子此計雖妙,然風險亦大。為防萬一,是否可請灰岩島的公孫將軍,同時出兵,襲擾漢軍沿海,使其首尾不能相顧?”
位宮點頭:“可!即刻遣使密告公孫崢,令其於三日後,出兵襲擊汶縣注:今高句麗半島北部某地,虛構)鹽場,聲勢可做大些,吸引漢軍水師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