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的橫店，空氣濕冷，鑽進骨頭縫裡，比北京乾冷的冬天更難熬。宋玖拖著行李箱，跟在趙佳後麵，走進《青雲誌》劇組包下的酒店。大堂暖氣開得不足，混雜著潮濕的地毯味和人來人往的煙火氣。前台辦理入住的速度不算快，宋玖安靜地站在一旁，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相機包的帶子。她和趙佳的房間分在了不同樓層，都是標準的小單間。
“小玖！我七樓！你五樓！”趙佳拿到房卡，語氣是壓抑不住的興奮，“放好東西趕緊下來啊，找周姐報到！”
“嗯。”宋玖應了一聲，接過自己的房卡。電梯裡隻有她一個人，不鏽鋼壁映出她有些緊繃的臉。行李箱軲轆在走廊地毯上發出沉悶的滾動聲。房間不大，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張小桌子，一個衣櫃。她放下行李，環顧一圈，沒有立刻收拾，而是先拿出那本熟悉的筆記本，翻到夾著兩張照片的那頁看了看，然後小心地放進床頭櫃抽屜裡。
報到地點在酒店的一個小會議室。趙佳已經在了，正跟一個打扮利索的短發女人——應該就是負責人周姐——熱絡地說著話。周姐看到宋玖，點了點頭：“宋玖是吧？趙佳你先跟小王去楊紫老師團隊那邊報到。”她指了指旁邊一個年輕小夥。
趙佳衝宋玖眨眨眼，做了個“加油”的口型，就跟著小王風風火火地走了。
“宋玖，跟我來。”周姐對宋玖說，語氣公事公辦，但不算冷淡。她們穿過略顯嘈雜的酒店走廊，來到另一間像是臨時辦公室的房間。
房間裡有個人正背對著門打電話，聲音洪亮，語速很快：“……對，毅哥今天的通告時間確認了沒？服裝那邊……”
周姐輕咳一聲，那人聞聲轉過頭來。寸頭，皮膚是常年在外的黝黑，額頭正中有顆不大不小的痣，眼神銳利，帶著一股乾練勁兒。他看到周姐，快速對著電話說了句“回頭再說”便掛了。
“濤哥，這是宋玖，新來的助理，負責毅哥這邊的生活和日常拍攝、修圖。”周姐介紹道。
孫濤——濤哥，宋玖在心裡確認了這個稱呼——上下打量了宋玖一眼，目光在她胸前的相機包上停頓了一秒，隨即點點頭，朝周姐示意：“行，周姐你忙，人交給我。”
周姐離開，房間裡剩下宋玖和孫濤。氣氛有點微妙的安靜。
“孫濤，叫我濤哥就行。”他開口，聲音和他外表一樣，乾脆利落，“毅哥的總助理。”他指了指旁邊堆著些文件、充電線和保溫杯的桌子，“你暫時坐這兒。”
宋玖點頭：“濤哥。”聲音不大，但清晰。
“工作內容周姐應該大致說了。”孫濤沒坐，站著快速交代，“核心就三塊：第一，日常起居提醒照顧。毅哥有時候拍戲投入起來容易忘了時間、吃飯喝水這些，你得看著點，提醒他。第二，跟組。他在片場的時候，你要在能隨時找到的地方待著，準備他可能需要的東西——水杯、紙巾、劇本、外套，或者臨時需要傳達什麼。第三，”他指了指宋玖的相機，“也是最重要的，用這個，記錄一些工作花絮、現場照，及時修圖出圖，劇宣要用，毅哥自己有時候也要看。”
他頓了頓，看著宋玖：“看你簡曆拍過不少活動照，這個應該拿手。不過劇組環境跟外麵活動不一樣，燈光、場地、人物狀態都複雜，得適應。現在剛開始，你先以拍攝為主，熟悉環境和人，其他的我慢慢帶你。有不懂的，隨時問我。”
“嗯，明白。”宋玖認真地點頭，把每個字都記在心裡。
“行，”孫濤看了看手表，“這個點毅哥應該在化妝間上妝，我帶你去見一下。”他拿起桌上的一個厚本子和一個保溫杯，“跟我來。”
化妝間在酒店的另一個區域，走廊裡人來人往，穿著各種戲服配飾的演員、拿著道具服裝的工作人員行色匆匆，空氣裡彌漫著化妝品、發膠和一種說不清的忙碌氣息。宋玖緊跟著孫濤，感覺自己像個闖入精密儀器內部的零件，陌生又有點無措。
推開一扇門，是劇組共用的化妝間。空間不算太大，幾麵鏡子前都坐著人。孫濤徑直走向靠裡的一角。
那裡坐著一個穿著白色古裝裡衣的年輕男子，正是傅詩淇。化妝師正彎腰仔細地給他粘頭套的邊緣。他閉著眼，坐得很直，臉上沒什麼表情，顯得有些疏離。
孫濤走過去，聲音放低了些：“毅哥，新助理宋玖到了。”
傅詩淇聞聲睜開眼，目光透過鏡子看向站在孫濤側後方的宋玖。那眼神清亮，帶著一絲剛投入工作的銳利感，一掃宋玖記憶中幾年前在橫店偶遇時那種專注外的溫和。他很快牽起嘴角，露出一個禮貌而標準的笑容，隔著鏡子對她點了點頭，聲音溫和但帶著點工作場合特有的距離感：
“辛苦了。”頓了一下，又補充一句，“以後麻煩你了。”
宋玖的心跳快了一拍，是初入陌生環境的緊張，但臉上沒什麼波瀾，也對著鏡子裡的他點了點頭，聲音平靜：“毅哥好，不辛苦。”她注意到孫濤叫他“毅哥”，也自然地用了這個稱呼，儘管心裡閃過的還是那個在雪地裡凍得鼻子發紅卻眼神堅定的“傅詩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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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妝師手上沒停，傅詩淇很快又閉上了眼睛，配合著化妝。孫濤把保溫杯放在他旁邊的桌子上，低聲說了句“水”，然後示意宋玖跟他到旁邊一點的地方。
“毅哥拍戲的時候狀態比較投入，話會少點。”孫濤低聲解釋了一句，算是對剛才那略顯疏離的見麵做個注解，“熟悉了就好了。他人很好，就是工作的時候要求高，也專注。”
“嗯。”宋玖表示理解。她想起他練習台詞的樣子，那種專注本身就是一種氣場。
“今天上午主要是定妝照和拍一些宣傳物料，下午開始有場次。你待會兒跟我去拍攝現場，先熟悉一下環境，找找感覺，試著拍點花絮。”孫濤安排著，“器材都檢查好了？”
“檢查好了。”宋玖拍了拍相機包。
拍攝現場在酒店附近一個臨時搭建的攝影棚裡。棚內燈火通明，布滿了綠幕和拍攝設備。工作人員像工蟻一樣穿梭忙碌，各種指令聲、調試設備的聲響交織在一起。空氣中漂浮著細微的灰塵顆粒，在強光下清晰可見。
宋玖跟在孫濤身後，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礙事。她看著孫濤熟稔地跟燈光師、攝影師、場務打招呼，快速溝通著傅詩淇這邊的情況，安排他休息的位置，確認通告單上的時間。孫濤說話做事都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麻利勁兒，對傅詩淇的稱呼也一直是“毅哥”，那份熟稔和尊敬是自然流露的。
“宋玖，你在這邊待著，”孫濤指了一個角落，靠近一堆器材箱，但視野能看到傅詩淇的主要活動區域，“這個位置一般不礙事，也能看到毅哥。他休息或者補妝的時候，你可以抓拍一些自然狀態，他工作的時候，注意找角度，彆乾擾拍攝就行。燈光複雜，自己多調調參數。”
“好。”宋玖立刻找好位置，卸下相機包，拿出相機，開始快速檢查設置。強光棚拍，和她之前拍的活動、外景完全不同。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初來乍到的忐忑，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取景器裡。
傅詩淇已經換上了林驚羽的完整戲服，一身飄逸的白衣，造型英挺。他正聽導演講戲，側臉對著宋玖的方向，神情專注，偶爾點頭，嘴唇微動，似乎在默念台詞。那個在角落裡默默練習的身影，此刻站在了聚光燈下。
宋玖端起相機，調整光圈和快門速度，隔著一段距離，小心地避開忙碌的工作人員，將鏡頭對準了他。取景框裡，他微微蹙眉思考的樣子，和導演交流時專注的眼神，被燈光勾勒出清晰的輪廓。她按下了快門，輕微的哢嚓聲淹沒在現場的嘈雜裡。
拍攝開始了。傅詩淇迅速進入狀態，按照導演要求擺出各種姿勢，眼神瞬間變得銳利或深沉，與剛才聽導演講戲時的專注又有所不同。宋玖屏息凝神，手指不斷微調著相機。她發現他每個動作轉換都非常流暢，眼神的轉換尤其精準，仿佛瞬間就能切換成另一個人。他對角色的理解和沉浸，透過鏡頭清晰地傳遞過來。
宋玖調整位置，嘗試不同的角度，俯拍、仰拍、側拍，捕捉他不同狀態下的瞬間。汗水很快浸濕了她裡層的衣服，攝影棚裡悶熱，強光燈烤著，空氣也不太流通。她顧不上擦汗，全部注意力都在觀察、構圖和捕捉上。
中途休息，傅詩淇走到孫濤這邊來喝水。孫濤立刻遞上保溫杯和紙巾。傅詩淇接過水杯，仰頭喝水，喉結滾動，額角有些細密的汗珠。宋玖幾乎下意識地舉起相機，捕捉了這個放鬆的瞬間。傅詩淇似乎察覺到了鏡頭，但沒看過來，隻是很自然地用手背抹了下額角，然後朝孫濤笑了笑，低聲說了句什麼，笑容帶著點工作間隙的放鬆感，不同於初見時的禮貌疏離。
孫濤也笑，拍了拍他肩膀：“狀態不錯，毅哥。下一場準備。”
宋玖放下相機，心臟還在因為剛才的抓拍而微微加速。她低頭檢查屏幕上的照片，光線、構圖、人物的狀態……比她預想的要好一些。她翻看著，眼神專注，默默記下幾張需要改進的地方——某個角度光線太硬了，某個瞬間眼神抓得不夠準。
這時，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是趙佳的信息：“小玖！忙瘋！紫姐真人絕美！你呢？見到毅哥沒？濤哥凶不凶？”
宋玖用空著的手快速回了一條：“見到了。在拍。濤哥還行，要求嚴。你也加油。”發完，她把手機調成靜音，重新放回口袋。
抬頭看去，傅詩淇已經重新站在了綠幕前，燈光師在調整光位。他又變回了那個沉浸在角色裡的演員，背脊挺直，眼神沉靜而有力。宋玖端起相機，深吸一口氣，再次將視線投入取景器。
攝影棚的喧囂仿佛退潮般遠去，取景框裡的世界清晰而純粹。那個叫傅詩淇的身影，在強光下被勾勒得無比清晰。這一次，不再是偶然的擦肩，不再是遙遠的觀望。她站在了他的工作場域裡，用手中的鏡頭，安靜地記錄下他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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