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冰冷的相見後,妍小妤的生活,似乎真的徹底恢複了平靜。白日裡,她依舊是那個舉止優雅、性情溫和的妍家大小姐。處理家族事務,與姐妹談笑,修煉功法,一切都井然有序,波瀾不驚。關於“淩諭”這個名字以及與之相關的一切,在她清醒的意識中,已然化為一片空白,仿佛被最徹底的橡皮,擦得乾乾淨淨。
然而,當夜幕降臨,萬籟俱寂,她沉入夢鄉之時,另一番景象,卻開始在她腦海深處悄然上演。
起初,隻是一些極其模糊的光影。一道挺拔的背影,逆著光,看不真切麵容,卻莫名地讓她感到一絲心悸。一陣低沉而熟悉的笑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撩撥著她內心某根陌生的弦。
漸漸地,夢境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她夢見自己置身於一片雲霧繚繞的山巔,一個身影站在她身旁,伸手指著遠方翻騰的雲海。她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溫度,以及那種難以言喻的安心感。他似乎在對她說著什麼,聲音溫柔而堅定,但具體內容,卻如同隔著一層水霧,聽不真切。
她夢見自己在一處幽暗的峽穀中艱難前行,四周是猙獰的魔影。那道身影始終護在她身前,手中劍光閃爍,將一切危險斬滅。有溫熱的液體濺到她臉上,不知是敵人的血,還是…他的血。她心中充滿了巨大的恐懼與…一種撕心裂肺的心疼!
她夢見自己蜷縮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外麵是呼嘯的寒風。他用寬大的衣袍緊緊裹著她,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頭頂。她能聽到他沉穩的心跳聲,那麼有力,那麼讓人依賴。那種感覺…仿佛漂泊了許久的船隻,終於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
一個個片段,如同散落的珍珠,在她夢境的絲線上串聯起來。有歡笑,有淚水,有生死相依的驚險,有平淡相守的溫馨。每一幕,都如此真實,真實得讓她在夢中都能感受到那劇烈的心跳和洶湧的情感!
然而,無論夢境如何清晰,那個身影的麵容,始終籠罩在一層濃霧之中,看不真切。她拚命地想要看清,想要抓住,卻總是徒勞無功。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和焦灼感,常常讓她在夢中驚醒!
每當此時,她總會猛地坐起,冷汗涔涔,胸口劇烈起伏。窗外月色清冷,灑在床前,一片寂靜。她怔怔地望著空中虛無的某一點,努力回想夢中的情景,但那些鮮活的畫麵,卻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迅速地消融,隻留下一種空洞而酸楚的感覺,縈繞在心頭,久久不散。
“是誰…?”她常常低聲喃喃,手指無意識地撫上自己的胸口,那裡,仿佛缺失了一塊最重要的東西,空落落的疼。
第二天醒來,一切又恢複“正常”。夢境帶來的波瀾,會在陽光下迅速平複。她依舊是那個記憶“完整”、心態“平和”的妍小妤。隻是,一些細微的習慣,卻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改變了。
用膳時,她會下意識地將口味清淡的菜式擺在自己左手邊,仿佛那裡應該有一個人,不喜油膩。散步時,她會不自覺地走向府中那片最偏僻、卻能看到最美落日的竹林,然後獨自站在那裡,怔怔出神,直到夜幕降臨。
最讓她自己都感到困惑的是,她開始對星空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與排斥。每當夜空晴朗,繁星閃爍之時,她就會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和窒息感,仿佛那些遙遠的星辰,與她有著某種不祥的聯係。她開始避免在夜晚外出,甚至會讓人將窗戶遮得嚴嚴實實,不讓一絲星光透入。
這些變化,細微而隱秘,連她自己都無法完全理解。她隻當是重傷初愈後留下的一些後遺症,並未深究。畢竟,在她現有的記憶裡,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釋——她是在一次外出曆練時遭遇了強大的妖獸,重傷瀕死,僥幸被家族救回,休養了許久才恢複。至於為何會對星空產生恐懼,或許…是那次遭遇留下的心理陰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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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說服自己,將內心那一絲絲不合邏輯的異樣感,強行壓下。
然而,夢境,卻依舊夜夜造訪。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夢境中的情感衝擊越來越強烈。有時是甜蜜得讓人沉醉的相依,有時是恐懼得令人窒息的彆離,有時…更是一種徹骨的、仿佛背叛了什麼重要承諾的愧疚與絕望!
這些情緒,如同潮水般在她睡夢中洶湧,卻在她醒來的刹那,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隻留下一片濕漉漉的、難以名狀的悲傷,浸透了她的心田。
她開始變得有些沉默。白日裡的笑容,雖然依舊掛在臉上,卻少了幾分真切。眼神中,偶爾會閃過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與…追尋。
這一夜,夢境格外漫長而清晰。
她夢見自己站在一片荒蕪的黑色平原上,四周是撕裂的大地和扭曲的空間。那個模糊的身影,擋在她的麵前,麵對著一股毀天滅地的恐怖力量。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充滿了無儘的溫柔、不舍,以及…一種毅然決然的決絕!
“不——!不要!”夢中的她,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拚命地想要衝過去!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耀眼的光芒吞噬了一切,也吞噬了…他的身影!
“啊!”妍小妤猛地從床上坐起,臉色慘白如紙,渾身都被冷汗浸透!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心臟傳來一陣劇烈的、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塊的絞痛!
她用力地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卻依舊無法緩解那滅頂般的悲傷與…恐懼!
這一次,夢境留下的感覺,格外持久。即使天光已大亮,那種失去最重要之物的痛楚,依舊清晰地烙印在她的靈魂深處。
她怔怔地坐在床沿,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陽光明媚,鳥語花香,一切都充滿了生機。
可是…為什麼…她卻覺得…自己的世界,一片灰暗?為什麼…心…會這麼痛?
一個問題,不受控製地浮現在她的腦海:
我…到底…忘了什麼?
這個問題,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她被強行冰封的心湖中,蕩開了一圈細微的、卻再也無法忽視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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