諭天城,問道宮最高處的靜室。淩諭並未如往常般盤膝入定,而是靜靜地佇立在巨大的琉璃窗前,負手而立,眺望著窗外浩瀚無垠的星空。星空璀璨,星河如練,卻映照著他眼中一片化不開的深邃與……孤寂。
聖人中期磅礴的神識,此刻並未外放探查天地法則,而是如同潮水般緩緩內斂,沉入了記憶的最深處。白日裡與蘇婉那場意外的“坦誠”與後續的開導,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雖已平息,卻終究攪動了一些早已被歲月塵封的……過往。
一個幾乎被遺忘的名字,毫無征兆地浮現在心頭——小禾。
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往事便如決堤的洪水,洶湧而至。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名為玄荒界的、靈氣稀薄的小千世界。那裡,是他生命的起點。他出生在一個沒落的小家族,父母皆是低階修士,在他年幼時便因一次意外雙雙隕落,留下他孤苦一人,在家族底層掙紮求存。
而小禾,是鄰居家一個普通凡人農戶的女兒。她有著一雙清澈如山泉的眼睛,笑容溫暖得像初春的陽光。她不懂修行,不懂什麼萬道神體,隻知道隔壁那個總是沉默寡言、被族人欺負的“翎諭少爺”,需要一點溫暖。
記得那年,他被測出是毫無修行潛質的“凡骨”,受儘族人白眼和嘲諷,一個人躲在破舊的後山哭泣。是小禾,提著一籃子還帶著泥土清香的野果,找到了他,用那雙乾淨的手擦去他的眼淚,聲音軟糯卻堅定:“翎諭少爺,彆哭呀!凡骨怎麼了?我爹說,做人開心最重要!你看我,不會修行,不也每天開開心心的嘛!少爺你那麼聰明,以後肯定會有出息的!”
那時,他十歲,小禾八歲。那份純粹的善意與鼓勵,如同黑暗中的一縷微光,溫暖了他冰冷而絕望的童年。
後來,他因緣際會,發現了自己並非“凡骨”,而是被封印的萬道神體!為了變強,為了不再受人欺淩,他選擇了默默離開那個給予他屈辱也給予他一絲溫暖的小城,踏上了未知的修行之路。臨走時,他甚至沒有勇氣去和小禾道彆,隻在遠處,看了一眼那個在田間追逐蝴蝶的、笑容燦爛的女孩。
“小禾……”淩諭低聲喃喃,眼中閃過一絲追憶與悵惘,“玄荒界……如今怎樣了?雲墨城……是否還在?而你……沒有靈根,無法修行,百年光陰……恐怕早已……”
他沒有再說下去,心中湧起一股淡淡的、卻綿長不絕的悲傷。生命的脆弱與歲月的無情,即便是他如今已成就聖人,依舊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有些人和事,一旦錯過,便是永彆。小禾,恐怕早已化作一抔黃土,消散在時光長河之中了。那份童年最純粹的溫暖,終究……再也尋不回了。
思緒如同脫韁的野馬,繼續奔騰。離開玄荒界後,他輾轉流離,曆經磨難,萬道神體逐漸覺醒,也引來了無數覬覦與追殺。直到……他來到了妍家所在的界域。
記憶的畫麵陡然一轉,變得清晰而……痛徹心扉。
那是在一條偏僻的山道上,他遇到了被幾個心懷不軌的散修圍堵的妍小妤。那時的妍小妤,已是妍家天賦卓絕的小姐,冰極神體初顯,卻因偷跑出來遊玩而落了單。她麵對強敵,雖驚不亂,眼神清澈而倔強。
淩諭本不欲多管閒事,但看到她那與記憶中小禾有幾分相似的、純淨而帶著不屈的眼神時,鬼使神差地出了手,救下了她。
然而,這一救,卻引來了更大的麻煩。妍小妤的哥哥妍無鋒,一位性格霸道、眼高於頂的天驕,不僅不感激,反而因看出淩諭身負萬道神體,視他為“災星”、“罰天而生的禍根”,認為他會給妹妹和家族帶來厄運,竟對他展開了不死不休的追殺!
“萬道神體,乃逆天之物,所過之處,災劫相伴!我豈能容你接近我妹妹!”妍無鋒的怒吼,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那段東躲西藏、亡命天涯的日子,苦澀而艱難。但也正是在那段黑暗中,他與妍小妤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一次重傷逃亡中,他們被迫躲進了一處荒廢的古殿。殿外風雨交加,殿內篝火搖曳。他傷勢沉重,妍小妤不顧自身損耗,用冰極之力為他療傷,守了他整整一夜。
就是在那個風雨之夜,在少女專注而溫柔的眸光中,在彼此依靠、相互取暖的靜謐裡,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愫,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緊緊纏繞住了兩顆年輕的心。他……喜歡上了這個外表清冷、內心卻善良堅韌的妍家小姐。
後來,曆經波折,他甚至不惜闖入妍家搶婚,硬撼整個家族,隻為阻止妍小妤被家族安排嫁給那個世家子弟南宮羽。他的瘋狂與執著,最終竟奇跡般地打動了妍家老祖,認可了他的潛力與真心,默許了他與妍小妤的結合。
與妍小妤成婚的那段時光,是他人生中最明亮、最溫暖的歲月。再後來,他們一起離開,來到了王權星,妍小妤加入了星塵閣,成為了副閣主,與他並肩作戰,共同經營著他們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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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一幕幕,如同最鋒利的刀刃,切割著淩諭的心臟。那些甜蜜的、溫暖的、充滿希望的畫麵,與最後妍小妤香消玉殞、在他懷中身體一點點變冷的絕望場景,形成了最殘酷的對比!
“小妤……小妤……”淩諭無意識地重複著這個名字,聲音沙啞哽咽。他緩緩抬起手,似乎想要觸摸窗前那虛幻的影像,指尖卻在接觸到冰冷琉璃的瞬間,猛地顫抖了一下。
兩行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悄無聲息地從他冰冷的眼角滑落,沿著堅毅的臉頰,滴落在靜室光潔的地麵上,濺起細微的水花。
聖人之淚,重於山嶽,蘊含著無儘的悲傷與思念。
他從未在任何人麵前顯露過如此脆弱的一麵。即便是墨淵、林清瑤,也隻見證過他的瘋狂與偏執,卻未曾見過他這般……卸下所有偽裝後,最真實的痛苦與疲憊。
“小妤……”他對著空無一人的窗前,仿佛對著那個永遠停留在記憶中的笑靨,哽咽著,聲音輕得如同夢囈,“我好累……真的好累……”
縱橫星海,屠戮萬千,成就聖人,看似風光無限,可誰又知道,他內心深處,始終背負著那座名為“失去”的巨山,日夜承受著思念的煎熬?支撐他走下去的,唯有那個看似遙不可及、卻已成為他生命全部意義的執念——複活她!
“你在那邊……還好嗎?九幽死界……是不是很冷?很黑?彆怕……等我……我很快……很快就能去接你回來了……”他喃喃自語,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在向遠方的親人訴說著委屈與承諾。
就在他沉浸於無邊悲傷之際,靜室窗外,夜風拂過,不知從何方,悄然飛來一隻通體冰藍、翅膀上有著銀色星點紋路的蝴蝶。那蝴蝶在夜空中翩翩起舞,靈動異常,仿佛不受任何空間束縛,竟穿透了靜室外的無形禁製,輕輕地、輕輕地……落在了淩諭微微顫抖的肩頭。
淩諭渾身猛地一僵!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目光落在了自己肩頭那隻冰藍色的蝴蝶上。蝴蝶微微扇動著翅膀,星點閃爍,散發出一種純淨、安詳、卻又帶著一絲淡淡悲傷的氣息。它靜靜地停在那裡,仿佛……認識他一般。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淩諭怔怔地看著這隻突如其來的蝴蝶,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是巧合?還是……冥冥中的感應?
“小妤……”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用顫抖的聲音,輕輕喚出了那個刻骨銘心的名字,“是……你嗎?是你……來看我了嗎?”
蝴蝶似乎聽懂了他的話,翅膀輕輕顫動了一下,星點光芒流轉,仿佛在回應。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與巨大的慰藉,如同潮水般淹沒了淩諭!他伸出手指,想要觸碰那隻蝴蝶,卻又怕驚擾了它,怕這隻是一場易碎的幻夢。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著,任由淚水無聲流淌,癡癡地望著肩頭那隻冰藍色的蝴蝶,仿佛要通過它,望穿生死,看到那個深愛之人的靈魂。
看了許久,許久。最終,淩諭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卻帶著無比堅定神色的笑容。
“小妤……”他輕聲說道,聲音雖然依舊哽咽,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會放棄的……無論多麼艱難,無論需要多久……我一定會……把你救回來!一定!”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誓言,那隻冰藍色的蝴蝶,再次輕輕扇動翅膀,圍繞著他飛了一圈,最後,化作點點冰藍色的星光,無聲無息地消散在了空氣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靜室內,重歸寂靜。隻剩下淩諭一人,佇立窗前,臉上的淚痕未乾,眼神卻已重新燃起了焚儘一切的執念之火!
而與此同時,在淩諭體內最深處的混沌青蓮界域中,那口萬年玄冰棺旁,一直如同雕塑般守護著的墨星,忽然抬起了頭,黑寶石般的眼睛中,閃過一絲疑惑的光芒。它似乎感覺到,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冰棺中……好像有什麼極其微弱的波動一閃而逝?
它湊近冰棺,仔細看了看。棺中的妍小妤,依舊靜靜地沉睡著,容顏絕美,氣息全無。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樣。
墨星歪了歪頭,嗚咽了一聲,又重新趴伏下去,繼續它的守護。
隻是,它沒有注意到,也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在妍小妤那長長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末端,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正緩緩地、悄無聲息地……滑落。淚珠劃過她蒼白冰冷的臉頰,最終滴落在玄冰棺底,瞬間凝結成一顆微小的、冰藍色的結晶,散發著微弱而悲傷的光芒。
那滴淚,仿佛穿越了生與死的界限,回應了窗外……那隻蝴蝶的翩躚,與那個男人……泣血的誓言。
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唯有執念,可通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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