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的晨光如同融化的金箔，透過半拉的窗簾斜斜地灑入病房，在潔白的被單上勾勒出一道明暗交界線。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窗外飄來的淡淡火藥味，構成了醫院特有的新年氣息。監護儀器發出規律的"滴滴"聲，與走廊遠處隱約傳來的電視春晚重播聲形成奇特的二重奏。
李沐言的眼皮微微顫動，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細碎的陰影。他的意識從混沌中逐漸浮起，最先感受到的是全身散架般的疼痛——肋骨處傳來尖銳的刺痛，左腿沉重如灌鉛，太陽穴一跳一跳地抽痛。他試圖回憶發生了什麼，記憶卻像打碎的鏡子般零散：刺眼的車燈、尖銳的刹車聲、劉子怡的驚叫......
"水..."他乾裂的嘴唇間擠出一個字，喉嚨像是被砂紙摩擦過般灼痛難忍。
趴在床邊的劉子怡猛然驚醒，烏黑的長發鬆散地垂在肩頭，發梢還纏著一縷從橡皮筋中逃逸出來的青絲。她抬起頭時，李沐言看見她眼下濃重的青黑色，素來精致的妝容早已被淚水衝刷得斑駁，嘴角還留著壓出的睡痕。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跳起來去拿床頭的水杯，動作太急差點碰倒插著臘梅的花瓶。
"慢點喝，彆嗆著。"她小心翼翼地托起李沐言的頭，手指不經意擦過他包紮繃帶的邊緣，那裡的皮膚還殘留著傷口。溫水順著吸管流入喉嚨，李沐言注意到劉子怡的手在微微發抖，指甲邊緣有啃咬過的痕跡——這是她極度焦慮時才會有的小動作。
視線逐漸清晰後，李沐言發現窗邊站著張舒窈的背影。她穿著簡單的米色高領毛衣和深灰鉛筆褲，修長的身影在晨光中如同一柄出鞘的劍。她正握著手機低聲交談，另一隻手無意識地卷著自己栗棕色的長發。
"...我說了現在不行！"張舒窈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法律係高材生特有的清晰咬字讓每個音節都像冰粒般擲地有聲，"陸遠航被逮捕是他的事，我們絕不調節，公司內部的事情推遲到初八正式上班...沐言還沒醒，公司的事情等過完年再說！"
李沐言試圖撐起身子，一陣劇痛立刻從肋骨處炸開，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這動靜驚動了張舒窈，她迅速掛斷電話轉身走來，高跟鞋在地磚上敲出急促的節奏。走近了才看清她眼睛布滿血絲，鼻尖微微發紅，顯然剛哭過不久。
"醒了就好。"張舒窈強撐著露出職業性的微笑，但顫抖的嘴角出賣了她，"王鑫帶著技術團隊在維護係統，蘇媛媛盯著供應鏈，財務那邊林小雨每天都對賬...你不用擔心。"她報菜名似的列舉著公司各部門的情況，仿佛這樣就能證明一切儘在掌控。
劉子怡輕輕按住李沐言想抬起的右手，那裡插著留置針："彆動！醫生說你舊傷沒有好，再加上新傷。"她說著突然彆過臉去，喉頭滾動了幾下，"嗚嗚..."
"我昏迷了多久？"李沐言沙啞地問，目光在兩女之間遊移。
"三天。"劉子怡從床頭櫃拿出潤唇膏，輕柔地塗在他乾裂的唇上，熟悉的梔子花香縈繞在鼻尖，"除夕夜你突然高燒到40度，醫生說可能是傷口感染..."
話音未落，病房門被輕輕敲響。張舒窈快步走去開門，白大褂下露出深藍色製服的衣領——是主治醫師帶著兩名護士來查房。走在最前麵的陳醫生約莫五十歲，戴著金絲邊眼鏡，胸牌上印著"神經外科主任"的字樣。
"李先生醒了？太好了！"陳醫生快步走到床邊。
李沐言急切地問，"我什麼時候能出院？"
醫生和劉子怡、張舒窈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個細微的動作沒能逃過李沐言的眼睛，他心頭一緊。"李先生，"醫生推了推眼鏡，語氣變得嚴肅，"您的傷勢雖然不危及生命，但需要長期靜養。至少一個月內，如果再受刺激..."
"聽醫生的。"劉子怡突然打斷，手緊緊攥住被角，指節發白，"公司有我們呢，你...你知道我多害怕..."她的聲音突然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醫生交代完注意事項離開，走廊就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沒等敲門，一個洪亮的聲音就穿透了門板："李總！我們來看您了！"
門被推開，沐言網咖的經理單強打頭走了進來。這個東北漢子今天穿了件嶄新的紅毛衣，手裡捧著一個足有臉盆大的果籃，上麵還用巧克力拚出"早日康複"的字樣。跟在他身後的鄭梅抱著一大束向日葵，金黃的花朵在冬日裡格外耀眼。再後麵魚貫而入十幾名員工，瞬間把寬敞的vip病房擠得水泄不通。
"李總！聽說您醒了，我們趕緊過來了！"單強黝黑的臉上寫滿關切，將果籃放在床頭櫃上時，李沐言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還貼著創可貼——是年前搬服務器機櫃時劃傷的。
鄭梅把向日葵插進花瓶，細心地調整著花枝角度："網咖那邊春節生意比平時還好呢。"她說著掏出手機，"您看，這是昨晚一部大廳的照片，幾乎滿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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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言看著屏幕上一排排亮著的顯示器，玩家們戴著耳機專注遊戲的場景，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力些，"春節加班工資按三倍計算，另外每人發一千元紅包，從我私人賬戶出。"
員工們麵麵相覷，單強連連擺手："李總，這怎麼行！您平時給我們的待遇已經很好了，年終獎都發了三個月工資..."
"就這麼定了。"李沐言微微抬高手示意，立刻牽動傷口皺了皺眉。
正當氣氛溫馨時，李沐言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監護儀上的心率數字急速攀升。劉子怡立刻按下呼叫鈴，同時扶住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工作的事回頭再說，你需要休息。"
張舒窈默契地開始送客："單經理，鄭經理，謝謝你們來看望。公司的事情按李總之前的計劃執行就好，有重大決策我們會及時通知。"
員工們依依不舍地告辭，最後離開的單強在門口深深鞠了一躬："李總，您一定要早日康複，大家都等著您回來帶領我們乾大事呢！"
病房重歸安靜後，監護儀的數字也逐漸平穩。李沐言疲憊地閉上眼睛，卻能清晰感覺到兩女擔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知道她們之間微妙的關係——劉子怡是他前世的妻子，今生重逢後再續前緣；張舒窈則是他救下落水少女後，逐漸走進彼此生命的知己。
"你們也去休息吧。"他輕聲說，"我沒事了。"
"我哪兒也不去。"劉子怡固執地說，同時為他掖好被角。她轉頭對張舒窈道："舒窈，你去陪護床上睡會兒吧，昨晚你守了一夜。"
張舒窈搖搖頭，走到病房另一側的小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陸遠航被捕後，他叔叔還在消防局給我們使絆子，昨天又安排津門那邊人來找沐言電子廠的消防隱患。"她的指尖在鍵盤上飛快敲擊，劉海垂下來遮住了表情。
李沐言望著天花板，"子怡，舒窈..."他艱難地開口，"我..."
"噓..."劉子怡的手指輕輕按在他的嘴唇上，指尖有淡淡的護手霜香氣，"現在你隻需要好好養傷。"
窗外突然響起一陣熱鬨的鞭炮聲，接著是孩子們的歡呼。新的一年開始了，而李沐言知道，等待他的不僅是身體的康複，還有比商業競爭更為複雜的情感考驗。監護儀上的心電圖線條起伏著，如同他無法平靜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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