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關前的對峙,在朱靈歸降帶來一陣短暫的振奮後,再次陷入了令人焦灼的僵局。呂布吃了暗虧,愈發謹慎,任憑聯軍如何罵陣,隻是堅守不出。關牆之上,西涼弓弩蓄勢待發,冰冷的金屬光澤在日漸寒冷的空氣中閃爍著不祥的光芒。
聯軍大營內,初時會盟時的銳氣,已被漫長的等待和無所事事的消耗磨去了不少。各路諸侯的營盤之間,雖依舊旌旗相望,但那股同仇敵愾的熱流似乎正在悄然冷卻。劉岱、孔伷等人開始頻繁以“糧草不繼”、“士卒疲敝”為由,向袁紹請求延緩攻勢,實則暗中保存實力;袁術與孫堅因糧草供給問題,摩擦日益公開,幾乎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即便是曹操,在汴水新敗後也變得沉默寡言,每日隻是操練本部殘兵,眼神深處卻燃燒著不甘與更為深沉的思慮。
中軍大帳內,炭火盆驅散著深秋的寒意,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一絲凝重。袁紹正與幾位核心謀士商議軍情,除了田豐、沮授、許攸、郭圖外,新近投效的荀諶字友若)亦在席中。此外,帳幕一角,還靜坐著一位麵容敦厚、目光卻異常沉靜的青年文士,正是荀諶的侄子,不久前受其叔父書信感召,悄然從長安輾轉前來投奔的荀攸,荀公達。他性情內斂,不喜張揚,故雖已至軍中數日,袁紹亦知其才,卻尚未於大庭廣眾之下委以顯職,隻令其隨軍參讚,熟悉情況。
“主公,如此僵持,於我大軍不利啊。”長史耿武麵帶憂色,“數十萬大軍每日人吃馬嚼,糧草消耗巨大,雖依托冀州、河內補給,然長途轉運,壓力日增。而諸路諸侯,心誌不齊,長此以往,恐生內變。”
袁紹負手立於巨大的司隸地圖前,目光沉靜地掃過虎牢關,又越過洛陽,投向更西方的潼關、長安。他何嘗不知僵持的弊端?隻是虎牢天險,呂布雖敗一陣,根基未損,強攻代價太大。
“元皓、公與、友若,你等有何看法?”他將問題拋給了麾下最重要的三位謀士。
田豐性格剛直,率先開口,語氣帶著慣有的冷峻:“主公,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呂布雖勇,然其軍心已因朱靈之事浮動。可命孫堅所部,加大佯攻力度,吸引呂布注意。同時,遣一上將,繞道河內,彙合王匡,自孟津渡河,威脅洛陽以北,迫使呂布分兵!隻要其露出破綻,我軍主力便可猛攻虎牢!”
沮授微微搖頭:“元皓之策雖險,卻未必不可行。然須謹慎,河內部署需隱秘,渡河需迅速。另,授以為,可再遣細作入關中,散播流言,言馬騰、韓遂欲襲長安,或言董卓欲削呂布兵權,使其內外交困。”
新近投效的荀諶則沉吟片刻,緩緩道:“兩位先生之策,皆是從軍事、謀略層麵破局,自是正理。然諶以為,破虎牢,關鍵或許不在關內,而在關外。”
“哦?友若何意?”袁紹轉過身,頗感興趣地問道。荀諶的到來,其沉穩多思、視野開闊的特點,確實為他的謀士團帶來了新的角度。
“聯軍之弊,在於‘名’聚而‘實’散。”荀諶一針見血,“主公雖為盟主,然難以如臂使指。破局之道,或許在於……‘整合’。可借此時機,明麵上與呂布對峙,暗地裡則著手理順聯軍內部關係,或拉攏,或壓製。待內部更趨一致,號令更通,則虎牢關再險,亦不足懼矣。此所謂,先固本而後圖遠。”
三位謀士,三種策略,或激進,或穩健,或著眼於內部整合,各有側重。袁紹聽得頻頻頷首,心中不斷權衡。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角落裡的荀攸,見其凝神靜聽,若有所思,便隨口問道:“公達可有見解?”
荀攸聞聲,從容起身,向袁紹及諸位謀士微微躬身,語氣平和:“攸才疏學淺,不敢妄議。唯覺三位先生所言皆有道理。田彆駕欲以正合,沮監軍欲以奇勝,叔父則欲安內而後攘外。然關鍵在於,時機與取舍。需判斷何種策略,能於此刻發揮最大效力,且風險可控。”他話不多,卻點出了決策的核心難點,聽得田豐、沮授亦微微側目。
然而,就在袁紹細細品味荀攸之言,即將有所決斷之際,帳外一陣極其急促,甚至帶著恐慌意味的馬蹄聲和嘶鳴聲,打斷了一切!
“報——!!!八百裡加急!幽州急報!!”
一名信使幾乎是撞開了帳外的親衛,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他甲胄歪斜,滿身塵土,嘴唇乾裂出血,手中高舉著一封粘著三根雉羽,代表最高緊急軍情的信筒。
“主公!不好了!公孫瓚……公孫瓚儘起殘兵,彙合遼西烏桓峭王、蘇仆延等部,騎兵數萬,繞過劉虞大人的防區,已突破長城,南下寇邊!兵鋒直指渤海郡!烽火已至南皮!”
信使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如同一聲驚雷,在帳內炸響!
“什麼?!”
“公孫瓚?他怎敢?!”
“渤海郡?!”
帳內瞬間一片嘩然!就連一向沉穩的沮授、冷峻的田豐,也驟然變色!渤海郡,那是袁紹起家的根基之地,更是連接冀州與幽州南部的要害!一旦有失,不僅老家被端,更是腹背受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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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紹猛地一步上前,奪過信筒,飛快地取出絹書,目光急速掃過。絹書上是幽州留守審配的親筆字跡,字字驚心,詳細描述了公孫瓚聯軍入寇的路線、兵力估算以及渤海郡守軍捉襟見肘的窘境,最後是審配以血書寫的四個大字——“危在旦夕”!
饒是袁紹心誌堅毅,此刻也不由得感到一陣眩暈,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公孫瓚這條敗犬,果然趁他主力深陷中原之際,狠狠地在他背後捅了一刀!
幽州急報的內容迅速在聯軍高層中傳開,原本就暗流湧動的大營,頓時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波瀾驟起!
袁紹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立刻下令召集所有核心文武以及各路諸侯首領,召開緊急軍議。
大帳內,氣氛前所未有的壓抑。炭火盆似乎也失去了溫度,隻有那封攤在帥案上的血書,刺眼地提醒著眾人迫在眉睫的危機。
“諸位,情況便是如此。”袁紹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公孫瓚背信棄義,趁我討伐國賊之際,悍然南犯,我根基之地危殆。諸位以為,該當如何?”
短暫的死寂之後,帳內頓時炸開了鍋。
“還能如何?回師!立刻回師救援渤海!”顏良第一個跳起來,須發皆張,聲如洪鐘,“主公!渤海乃我等根基,豈容有失?末將願為先鋒,星夜北返,定將那公孫瓚狗頭砍下,獻於帳前!”
文醜、張合、高覽等冀州出身的將領也紛紛附和,群情激憤。老家被偷,誰能不急?
然而,以劉岱、孔伷為首的一批諸侯,卻提出了反對意見。
“盟主!討董大業正值關鍵,虎牢關指日可下,豈能因一隅之地而廢天下公義?”劉岱義正辭嚴,仿佛全然忘了自己此前是如何保存實力。
“是啊,盟主!公孫瓚不過是疥癬之疾,董卓才是心腹大患!若此時退兵,則前功儘棄,天下人將如何看待我等?”孔伷搖頭晃腦,引經據典。
袁術更是陰陽怪氣地開口:“本初兄,河北基業固然重要,然則天子尚在奸賊之手,孰輕孰重,兄長還需權衡啊。莫非,在兄長心中,一家之基業,重過君臣大義,天下興亡?”他這話極其誅心,直接將袁紹架在了道德的火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