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上還帶著她的體溫和香氣。我小心地把它插在衣襟裡。磨蹭什麼呢?李冶在前方催促我。
我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一時間竟忘了移開視線。直到她回頭挑眉,再次投來詢問的目光,我才如夢初醒,慌忙跟上她的腳步。回廊上懸掛的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將我們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如同我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緒。
回到席間,果然看到跑堂的正拿著一個精致的紫檀木簽筒四處走動。那簽筒上雕刻著繁複的雲紋,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每位賓客都需抽一支簽,簽上寫著作詩的題目。
我的心怦怦直跳,手心沁出了細密的汗珠。當簽筒遞到我麵前時,我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支。竹簽入手微涼,上麵用朱砂寫著一個小小的字。這題目倒是簡單,我立刻想到了李商隱的昨夜星辰昨夜風,心中頓時安定了幾分。
席間已有人開始吟詩。一位身著青衫的中年文士正搖頭晃腦地吟誦著: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眾人紛紛撫掌稱讚。我注意到崔縣令捋著胡須,眼中閃爍著審視的光芒,似乎在評估每個人的才學。
輪到我了,我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緊張: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這兩句詩從我口中流出,竟意外地流暢。
好詩!立刻有人喝彩。我餘光瞥見李冶微微頷首,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這給了我莫大的勇氣。
我又背了後兩句: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念到心有靈犀時,我的聲音不自覺地輕柔下來,仿佛這四個字承載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情愫。
全場靜默了一瞬,那短暫的寂靜中,我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隨即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如潮水般湧來。崔縣令激動地站起身,寬大的袍袖帶起一陣微風:妙絕!心有靈犀一點通,此句可謂道儘知音難覓之情!李公子真乃奇才!他的聲音洪亮,在廳堂內回蕩。
我偷瞄李冶,發現她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我,那雙杏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似驚訝,似欣賞,又似藏著更深的心思。她的指尖無意識地輕叩著桌麵,發出細微的聲響。
李兄,坐在我右側的朱放好奇地湊過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混合著墨香,你似乎對星辰格外了解?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滿是求知欲。
略懂一二。我謙虛地回答,卻感到一陣心虛。這些知識放在現代不過是常識,但在唐朝,恐怕就顯得過於超前了。
那不知李兄可通星象占卜?對麵一個麵容清瘦的書生插話,他說話時習慣性地摸著腰間玉佩,近日天象可有異變?據說前日長安城上空有赤氣貫日...
我一時語塞。總不能告訴他們我知道幾百年後的天文學知識吧?我下意識地看向李冶,她正優雅地抿著茶,但眼中分明帶著幾分看好戲的意味。
這個...我主要研究星座。我含糊其辭,試圖轉移話題。
星座?眾人麵麵相覷,這個詞顯然讓他們感到陌生。席間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我這才意識到可能是現代詞彙,趕緊比劃著解釋:就是...把星星連成圖案,我的手指在空中劃出北鬥七星的形狀,比如北鬥七星像勺子,還有天蠍座、獅子座什麼的...
星官圖?陸羽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他麵前的茶杯升起嫋嫋熱氣,嶺南的星象學與我們中原有何不同?我曾在《開元占經》中見過二十八宿分野之說...
我硬著頭皮繼續解釋,感覺自己像是踩在薄冰上:我們那認為星座...呃,星官能影響人的性格。比如出生時北鬥七星在正空的,性格會比較...呃...剛正不阿...說到後麵,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這通胡扯居然引起極大興趣,眾人紛紛放下酒杯,伸長脖子詢問自己的特點。一位穿著鵝黃色襦裙的小姐甚至讓侍女取來紙筆,準備記錄。我隻好把現代星座學那套搬出來,胡亂改編一番。
若是在...呃...天秤座時段出生的人,我絞儘腦汁回憶著星座知識,通常追求公平,但容易猶豫不決...
妙哉!朱放拍案叫絕,這不正是在下嗎?李兄真乃神算!
正當我暗自慶幸蒙混過關時,崔縣令突然插話,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嚴:李公子,依你看,近日天象可有異常?本官夜觀天象,見紫微垣似有異動,恐非吉兆...
我心頭一緊。曆史上崔縣令這種地方官往往精通天文,因為天象關係到王朝興衰。我若亂說,搞不好會惹禍上身。我注意到李冶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她似乎也察覺到了這個話題的敏感性。
明府慧眼,我謹慎地回答,雙手不自覺地交握在一起,不過在下才疏學淺,不敢妄言天象。紫微垣乃帝星所在,非我等草民可揣測...
崔縣令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能看穿我的偽裝:李公子過謙了。本官觀你言行,似有未卜先知之能啊。他特意在未卜先知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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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讓我後背一涼,冷汗瞬間浸濕了裡衣。難道他察覺到了什麼?我強作鎮定,端起茶杯掩飾自己的不安,卻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
幸好這時跑堂的開始上菜,沉重的木盤與桌麵碰撞的聲音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話題自然轉移,眾人重新熱鬨起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擺上桌,其中一道清蒸鱸魚香氣撲鼻,雪白的魚肉上點綴著翠綠的蔥花和嫩黃的薑絲,讓我食指大動。
嘗嘗這個,李冶用象牙筷夾了一塊最肥美的魚肉放在我碗裡,她的手腕上那隻翡翠鐲子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太湖鱸魚,最是鮮美。今早才捕的,用荷葉包裹著送來,還帶著湖水的清香。
我受寵若驚,趕緊道謝。魚肉入口即化,鮮甜的滋味在舌尖綻放。同桌的朱放衝我擠眉弄眼,被李冶瞪了一眼才收斂,但那促狹的笑容仍掛在臉上。
酒過三巡,席間氣氛越發活躍。有人提議行酒令,規則是對不上來的要罰酒一杯。侍女們撤下殘羹,換上了新的酒壺和果盤。
我先來,崔縣令起頭,他已有幾分醉意,臉頰泛著紅光,酒中聞詩語,唯有知己來。
這描述與當下何等匹配,我不由得高看了這個崔明府幾眼。這大唐還真是人才輩出。
下一位是那位青衫文士,他捋著胡須接道:墨筆抒胸臆,文采解酒酲。話音剛落,叫好聲一片,我忽然有些迷茫,作為鑽研曆史的大學生,真的感歎這大唐盛世。
輪到我們這桌了,陸羽站起身來:“茶香遮酒氣,杯盞已相逢。”茶聖的詩裡就不會拋棄那個“茶”字。
朱放眯著小眼睛,我接:“雪裡登山屐,林間漉酒巾。”朱放的詩倒是人如其文,登著雪山還有閒情雅致喝小酒,把狂放不羈四個字體現的淋漓儘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