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風裹挾著初秋的涼意,從揚州城外的官道上呼嘯而過。我勒緊韁繩,胯下的青驄馬噴著白氣,馬蹄在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聲響。李冶騎在我身側,她新染的黑發在風中淩亂飛舞,臉上還帶著未乾的塵土,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
連續多日的奔波後,我們終於在第三天傍晚找到一座荒廢的山神廟過夜。廟宇破敗不堪,椽木間結滿蛛網,殘缺的神像在暮色中顯得格外猙獰,但好歹能遮風擋雨。李冶用火石生了堆小火,橘紅色的火光照亮了她沾滿塵土的臉龐,她正小心翻烤著路上買的胡餅。
累嗎?我看著她被樹枝劃破的袖口問道。
她搖搖頭,但眼下的青黑出賣了她。這一路風餐露宿,連我這個大男人都吃不消,何況她一個曾經在烏程養尊處優的女人。
等到了長安就好了,我遞給她水囊,羊皮囊身還帶著我的體溫,找個安全的地方安頓下來,再想辦法聯係李泌。
李冶小口啜飲著,喉結在蒼白的皮膚下輕輕滾動:李泌…真的能幫我們嗎?
玄真說他可以。我撥弄著火堆,火星劈啪炸開。其實我心裡也沒底。曆史上李泌確實是個傳奇人物,七歲就被譽為神童,後來成為肅宗的重要謀臣。但現在的李泌不過二十出頭,真的有能力對抗權傾朝野的楊國忠嗎?
窗外突然電閃雷鳴,一道慘白的閃電照亮了神像剝落的金漆,隨即暴雨傾盆而下。破廟屋頂的瓦片早已殘缺,雨水如注般漏進來,我們不得不抱著行囊挪到供奉台下的角落裡。潮濕的黴味混著李冶身上的蘭香,在狹小的空間裡格外鮮明。
李哲,李冶突然轉身麵對我,跳動的火光在她瞳孔裡搖曳,你那天在虎丘...真的見到時空裂縫了?
我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一塊木炭在火中爆裂,驚起幾點火星。她的目光太過灼熱,我竟不敢直視。
說實話,她拾起一根枯枝撥弄火堆,聲音輕得像飄落的灰燼,我相信你來自未來。你的一言一行,所知所聞,確實與常人不同。枯枝突然折斷,發出清脆的聲響,你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事。
我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生疼:你不覺得…荒謬嗎?
比起你能預知未來,更荒謬的是從陌生至相識再到我愛上你居然隻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自嘲地笑了笑,將斷枝扔進火中,濺起的火星像一場微型流星雨。
一道閃電劈過,照亮她沾著雨水的睫毛。我這才發現她右眉上有一道新添的傷痕,是前天躲避追兵時被樹枝劃的。雨聲漸大,雷光不時照亮她精致的側臉,那些藏在陰影裡的疲憊與堅毅此刻無所遁形。我深吸一口氣,潮濕的空氣充滿肺葉,決定全盤托出。
你用了一個月愛上我,但是我來到大唐後,半月時間已經愛上你。其實這半年來我一直想跟你坦白,卻又害怕坦白之後…你會把我當怪物,然後離開我。我曾經試著開玩笑與你說過,隻是你未在意罷了。”
“那是怪我嘍?”李冶佯裝嬌怒的瞪著我,“你在我心裡一直是怪物般的存在,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怪物。”
“我坦白,我來自公元2023年,我輕聲說,聲音幾乎被雨聲淹沒,因為手機漏電穿越到了這個時代。我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手機不是酒器,也不是什麼仙家法寶,是未來的通訊工具。在我的世界,安史之亂是曆史上著名的叛亂,導致大唐由盛轉衰……。
在火光的見證下,我把現代所知的曆史一一道來:楊國忠如何專權誤國,安祿山如何以誅楊國忠為名造反,長安如何陷落,玄宗如何倉皇西逃…說到馬嵬坡兵變時,我的拇指不自覺地摩挲著她腕間的玉鐲——那上麵刻著細密的蓮花紋,是楊貴妃最愛的花樣。
李冶靜靜聽著,眼中的火光時而明亮時而暗淡。當我講到貴妃被縊死在馬嵬驛時,她的手指突然收緊,指甲幾乎嵌入我的皮肉。
所以,我說完最後一個字,喉頭發緊,玄真說我能改變曆史,但代價是……。
是我們的性命。她平靜地接上,仿佛在討論明日是否下雨。一滴雨水從屋頂漏下,正落在她眉心,像顆透明的朱砂痣。
我驚訝地看著她:你相信嗎?
李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輕聲吟道: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這是你作的詩嗎?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柔軟,仿佛在念一首情詩。
不是,我老實承認,是後世一個叫李商隱的詩人寫的。
李商隱……她品味著這個名字,舌尖輕抵上顎的樣子莫名誘人,詩寫得真好。還有彆的佳作嗎?
於是,在雷雨交加的荒廟裡,神明殘破的注視下,我給她背了許多後世詩詞:杜甫的國破山河在讓她眉頭緊鎖,蘇軾的大江東去使她目光悠遠,而毛澤東的北國風光竟令她輕輕打起節拍…當我背到李清照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時,她突然撲進我懷裡,冰冷的雙手環住我的腰,臉頰緊貼在我胸膛上劇烈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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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你,她在我耳邊低語,溫熱的呼吸鑽進衣領,不管你是從哪裡來的,我都相信你。她的發間有雨水和草木的氣息,讓我想起太湖畔那個沾著晨露的擁抱。
我摟住她纖細的身軀,手掌下的脊背微微顫抖。外麵的暴雨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此刻隻有我們兩個人存在於天地之間。神像空洞的眼眶俯視著我們,卻無法評判這對跨越千年的戀人。
李冶抬起頭時,眼中噙著的淚水在火光中晶瑩剔透:如果真如你所說,安史之亂會讓生靈塗炭…那我們一定要阻止它。
可是代價……
還沒發生的事,誰知道呢?她突然笑了,眼角泛起細紋,像朵綻放的菊花,我李冶行事,從不畏首畏尾。她抬手檫了一把淚水,再撫上我的臉,手掌的淚水掛在我的胡茬,就像我從不後悔愛上你。
我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的唇。這個吻比太湖邊的更加熱烈,帶著雨水的清涼和火焰的燥熱。李冶回應著我的熱情,手指深深插進我的發間,扯散了束發的布帶。
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了供桌上糾纏的身影,我們褪去的衣衫像兩片飄落的雲,覆蓋在積滿灰塵的香爐旁。在轟隆的雷聲中,我們融為一體,仿佛要把彼此刻進靈魂深處。
次日清晨,雨過天晴。破廟門口的水窪映著朝霞,像打翻的胭脂盒。我們收拾行囊時,李冶撿起地上散落的銅錢——那是昨夜纏綿時從行囊裡滾落的開元通寶。
她的指尖在碰到我的手背時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係緊包袱。誰也沒提昨夜的事,但某種無形的紐帶已經將我們緊緊相連,比肌膚之親更深,比誓言更重。
五天後,我們終於抵達南陽。這座城池比揚州小得多,但因為是通往長安的重要驛站,倒也繁華熱鬨。城牆不高,卻守衛森嚴,城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都是等待入城的商旅和百姓。
我摸了摸藏在懷裡的信物——玄真道長臨彆時給的一塊青玉令牌,上麵刻著古怪的符文。先找客棧,我壓低聲音,玄真道長說的福緣客棧應該就在城南。
我們牽著馬,混在人群中緩緩向城門移動。守門的士兵滿臉倦容,隻是粗略檢查了我們的文牒,便揮手放行。看來崔圓的通緝令還沒傳到這麼遠的地方,我暗自鬆了口氣。
南陽的街道狹窄擁擠,兩旁店鋪鱗次櫛比,叫賣聲不絕於耳。李冶突然拉住我的衣袖:我們先去見我一個摯友,先了解一下這南陽城當下的情況再去拜見那位福緣客棧掌櫃的不遲。
摯友?可靠嗎?我警覺地望著她,好像那雙眼睛能告訴我答案。
李冶的嘴角微微上揚:跟我來就是。
她帶著我一路向南,穿過熙攘的市集,拐過幾個彎,來到一個大路口。向西過了一條街,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座青磚灰瓦的大宅院,門楣上掛著的匾額。李冶上前扣響銅環,不一會兒,一個夥計打開門縫。
姑娘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