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純白色的鴿子落在院中的古樹上,紅色的眼睛在夜色中閃閃發光,如同兩顆血色的寶石。它歪著頭看著我,仿佛在傳遞某種訊息。我知道,這是師父派來的信使,意味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回到內室,李冶靜靜地躺著,臉色蒼白如宣紙,隻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在生死邊緣徘徊。我緊握著她冰涼的手,那曾經撫琴執筆的纖長手指現在無力地垂著,指甲泛著青紫色。
你必須回去。玄真頭也不抬地說,手指搭在李冶的脈搏上,太子等著你的答複,楊國忠也起了疑心。若此時功虧一簣…
門外已聽不見雨滴聲,取而代之的是遠處傳來的更鼓——已是四更天了。我這才驚覺自己渾身濕透的衣衫仍未更換,在這夜裡散發著寒意。但比身體更冷的是我的心,每一次心跳都像被冰錐刺穿。
李泌、太子李亨還有玄真道長,這些李冶與我曾經無比信任的人,給予我們最冰冷的背刺。甚至比現代人更加陰險狡詐。
可她——我的聲音哽在喉嚨裡。
我會照顧她。玄真打斷我,你且回去複命,按我的原話說,李冶已死,屍體被友人連夜運走安葬。
臨行前,我俯身在李冶額前落下一吻,她的皮膚已經有了回溫的跡象。等我回來。我輕聲承諾,儘管知道她聽不見。
走出道觀時,東方已現出魚肚白。長安城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街巷間開始有早起的商販推著貨車吱呀作響。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向李府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府門前,青娥正在焦急地張望,看到我立刻迎上來:郎君!您去哪兒了?太子府上派人來問了三回!楊丞相的人也…
我擺擺手打斷他:備熱水,我要沐浴更衣。聲音嘶啞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浸在熱氣騰騰的浴桶中,我仍止不住地發抖。熱水洗去了身上的雨水和泥濘,卻洗不掉腦海中李冶吐血倒地的畫麵。還有玄真、李泌種種行為,我強迫自己放下憤怒。
換上素白喪服,我對著銅鏡係上麻繩腰帶。鏡中人雙眼充血,麵色灰敗,活像個行屍走肉。我用力拍了拍臉頰,強迫自己清醒過來。戲還得演下去,為了李冶,也為了大唐未來的希望。
剛整理完畢,外麵就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李泌一身素袍站在門外,眼中滿是複雜的情緒。我們相對無言片刻,他先開口:李兄...節哀。
我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你早知道那是真毒藥,是不是?你他媽的還是不是個人?
李泌的睫毛顫動了一下,這是他一貫心虛的表現。進屋說。他低聲道,閃身進入內室,確認門窗緊閉後才繼續,我確實有所懷疑,但太子堅稱是三日醉,我無法與之辯駁。
你他媽撒謊!我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將他抵在牆上,看著我的眼睛…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你知不知道李冶有多麼信任你?
李泌沒有掙紮,隻是平靜地回視我:對不起…我…懷疑過,但不確定。太子行事向來...他斟酌了一下用詞,…深不可測。
我鬆開手,踉蹌後退幾步,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瘋狂:好一個深不可測!為了考驗我的忠誠?還是想讓我背負一個殺人的罪名?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該拿一個無辜女子的性命做賭注?
正因你此刻的反應,李泌整理著被我弄皺的衣襟,語氣出奇地冷靜,太子反而會更信任你了。
我如遭雷擊,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李亨要看的從來不是我是否願意下毒,而是我事後是否悔恨交加。一個真正冷血無情的人,反而不會得到重用。
“你信不信我連你帶李亨一起殺了?我本就不屬於這裡,大不了一起死。”如果眼睛能殺人,李泌已經死了不止一次。
“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我也不想看到這樣的悲劇發生,但是安史之亂怎麼辦?大唐江山怎麼辦?天下黎民怎麼辦?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中毒的是我而不是李冶。”李泌的義憤填膺倒像是由衷而發。
楊國忠那邊如何?我強迫自己冷靜;強迫自己不能衝動;強迫自己轉換話題,但是指甲卻深深掐入掌心。
他派人來問了三回,對你那極感興趣。李泌從袖中取出一封燙金帖子,這是他今早送來的請帖,邀你過府一敘。
我接過帖子,上等宣紙散發著淡淡的檀香,字跡工整華麗,內容卻令人作嘔——楊國忠對李冶的不幸身亡表示哀悼,同時對我掌握的奇門毒術表示濃厚興趣,希望我今日午時過府一敘,並承諾重金和官職。
什麼時候?李泌恢複了一貫的冷靜平和,淡然的問道。
午時。我言短意賅的回答道。
李泌猶豫了一下繼續說:太子希望你借此機會接近楊國忠。他準備了另一種藥——不會致命,但能讓人高熱不退,神誌模糊月餘。
我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就像你們對李冶做的那樣?
李泌沒有接話,隻是取出一個錦囊放在案幾上:藥在囊中,遇水即溶,無色無味。他轉身欲走,又在門口停住,李兄,我知道你恨我。但請記住,安祿山已在範陽囤積糧草。當然、我不會強人所難,假如你不想繼續我會給你準備馬匹並會向太子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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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關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格外刺耳。我呆立片刻,突然發瘋般將案幾上的東西全部掃落在地。硯台砸在青石板上碎裂開來,墨汁如血般四濺。
發泄過後,我跪在地上,打開那個錦囊。裡麵是一個小巧的玉瓶,裝著半透明藥丸。與昨日那個瓷瓶何其相似!我條件反射般想把它扔出去,但理智最終占了上風。
我小心翼翼地環顧了一下窗外,豎起耳朵仔細的聆聽,確定室外無人後收好玉瓶,起身整理好思緒。此時日頭已近正午,赴約的時間快到了。
來到李泌的書房,門大敞著。看到我在站在門口李泌淡然的問:“考慮好了嗎?”
“備車,去楊府。”李泌的臉上沒有驚喜,依然保持著平靜。
安排好了一切,李泌將我送出府門。上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謝謝你!也謝謝…李冶,你們是大唐百姓心中的英雄。”我沒有理他,轉身上了馬車。
楊國忠的府邸位於長安城最顯赫的安興坊,朱門高牆,氣派非凡。我遞上名帖後,立刻有衣著華美的侍女引我入內。
穿過重重庭院,每一處都極儘奢華之能事——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從嶺南運來的奇花異草,甚至還有一座小型噴泉,水聲淙淙。
楊國忠在花廳接見我,一襲家常紫袍,腰間隻簡單係了條玉帶,卻更顯隨意中的貴氣。他正在賞玩一株罕見的綠牡丹,見我進來,笑容滿麵地迎上前:李公子!久仰久仰!
我強忍厭惡,行了一禮:楊尚書。
哎呀,不必多禮。他親切地拉著我的手引我入座,聽聞昨日…唉,真是天妒紅顏啊。他搖頭歎息,眼中卻閃爍著獵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