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激動萬分的姚師傅,神秘的說道:“不止隔壁,”我胸中激蕩著一股開疆拓土的豪情,用力展開隨身帶來的另一卷厚厚圖紙,紙軸嘩啦一聲在酒壇上鋪開。
我的手指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戳在圖紙上那一片被朱砂筆醒目勾畫、幾乎將原本蘭香坊和旁邊幾處標記為“廢”的狹小區域完全吞噬的龐大地塊上。這巨大的輪廓,如同饑餓的巨獸張開了大口,將周遭的一切都納入腹中。“還有後麵那條巷子能盤下的所有地方!全都打通!姚師傅——”
我深吸一口氣,那濃鬱的、帶著生命力的酒糟氣息灌入肺腑,化作一股灼熱的決心:“我要這裡,變成整個江南最大的酒坊!人手,銀子,要多少,給多少!給我釀出最好的蘭香酒,讓這酒香,飄遍大江南北!”
話音如同驚雷,在氤氳的水汽和酒香中炸開。姚師傅激動得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結上下滾動,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隻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一句完整的話也擠不出來。
他那雙因常年勞作而布滿老繭的大手,無意識地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節捏得咯咯作響,仿佛要將全身無處宣泄的狂喜和壓力都凝聚在這一點。
終於,這股磅礴的力量找到了突破口!他猛地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右臂掄圓,砂鍋大的拳頭帶著開山裂石般的威勢,狠狠砸向旁邊一個半人高的粗陶酒壇!
“咚——!”
一聲沉悶而巨大的聲響,如同古寺晨鐘,驟然在喧鬨的院落裡炸開,瞬間壓過了所有翻攪酒醅、添柴鼓風的雜音。
那厚實的陶缸猛地一震,發出嗡嗡的共鳴,缸壁上陳年的酒漬灰土簌簌落下。缸內尚未澄清的酒液被這巨力攪動,嘩啦啦地劇烈晃蕩起來,清澈的酒花翻湧,濃烈的酒氣噴薄而出,幾乎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其中。
這一拳,仿佛也砸開了他喉頭的枷鎖。姚師傅猛地抬起頭,醬紫色的臉膛上肌肉虯結,雙眼瞪得如同銅鈴,裡麵燃燒著近乎狂熱的火焰,死死盯住我:“東家!您…您就瞧好吧!”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迸發出來:“小的要是辦不好這事兒,您就把小的塞這酒缸裡釀了!釀成老姚酒,給東家賠罪!”
吼完這一嗓子,他竟真的轉身,目光如電般掃過牆邊,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一把抄起靠在牆根的一把開荒用的長柄大鋤頭,往肩頭一扛,黝黑的臂膀肌肉賁張,抬腿就朝著院牆與隔壁張老財宅子相接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哎!姚頭兒!使不得!”旁邊幾個正被那砸缸巨響驚得目瞪口呆的學徒和老師傅們如夢初醒,嚇得魂飛魄散,慌忙丟下手中的活計,一窩蜂地撲上去。抱腰的抱腰,拽胳膊的拽胳膊,七手八腳地才勉強將這位被宏偉藍圖刺激得熱血上頭、恨不得立刻化身拆牆力士的姚掌櫃給死死攔了下來。
“東家!東家您快說句話啊!這牆現在可不能拆啊!”一個老酒師急得直跺腳,朝著我喊。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看著姚師傅被幾個人抱住還在梗著脖子掙紮,鋤頭不甘心地朝著那堵無辜的院牆方向虛點著,不由得扶額:“姚師傅!姚師傅!冷靜!拆牆也得先畫線!得先規劃!這麼莽撞,你是想把自己先埋牆底下嗎?”
姚師傅掙紮的動作這才僵住,扛著鋤頭,喘著粗氣,茫然地看著我:“畫…畫線?”
“對!”我抖了抖手中的圖紙,強忍著笑意,“圖在這裡!線要畫準了,才能動工!不然拆錯了地方,把人家張老財正堂的房梁給卸了,你是打算請人家一家老小來咱酒坊裡過年嗎?”
這話一出,抱著他的學徒們先繃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緊張的氣氛瞬間鬆了大半。姚師傅自己也愣了一下,醬紫色的臉膛上閃過一絲窘迫,隨即嘿嘿乾笑起來,肩膀一塌,那柄殺氣騰騰的鋤頭終於“哐當”一聲被他丟在地上。
“嘿嘿…東家說得對,說得對…是俺老姚莽撞了,莽撞了…”他搓著那雙布滿厚繭的大手,嘿嘿傻笑,那副前一刻還要生拆活剝院牆、下一刻就老實憨厚的模樣,活脫脫像個闖了禍被大人抓包的頑童。
李冶在一旁目睹了這戲劇性的一幕,早已笑得直不起腰,白發在氤氳的熱氣中微微顫動,金色的眸子裡盛滿了促狹的光芒:“姚師傅這拆牆的勁頭,怕是比釀新酒的勁頭還足!子遊,我看咱們這江南第一酒坊還沒影兒,倒是要先出個‘江南第一拆牆匠’了!”
這話引得眾人又是一陣哄笑,連那幾個剛才被姚師傅嚇得夠嗆的老酒師也忍俊不禁。姚師傅撓著後腦勺,黑臉透出點暗紅,隻剩下嘿嘿的憨笑,之前的狂野氣勢蕩然無存,隻剩下被東家和夫人打趣的窘迫。
“好了好了,”我笑著擺擺手,壓下笑意,正色道,“玩笑歸玩笑,正事要緊。姚師傅,這圖紙你先仔細看看,心裡有個數。”我把那卷厚實的圖紙塞進他手裡,“人手,立刻去招!城裡城外的泥瓦匠、木匠、力工,有多少要多少!工錢按市價上浮三成!告訴他們,管飯,頓頓有肉!銀子——”我側頭看向李冶。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李冶立刻默契地解下腰間一個沉甸甸的錦囊,素手一揚,直接拋給姚師傅。錦囊落在姚師傅粗糙的大手裡,發出悅耳又實在的金屬摩擦聲。
“這裡是三百兩,你先支應著,”李冶的聲音清脆利落,帶著當家主母的乾練,“不夠隨時來取。子遊說了,銀子,管夠!”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不過,姚師傅,這銀子可得用在刀刃上。
姚師傅捧著那沉甸甸、代表著無限可能的錦囊,隻覺得比剛才那輕飄飄的地契還要重上千倍,激動得又是一哆嗦,差點沒拿穩。
他趕緊將錦囊死死攥住,緊緊貼在胸口,仿佛那是他的命根子,黝黑的臉上滿是鄭重和感激,之前的憨傻窘迫一掃而空,隻剩下被賦予重任的肅然。“東家,夫人,您二位就擎好吧!老姚這就去辦!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