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固執地碾過驛道上的硬土塊,再次發出一個沉悶而堅決的撞擊聲。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的、但在車廂內顯得格外清晰的脆響傳來。
是春桃的筆。那根一直被她穩穩握在指間的紫毫筆,因為剛才那一下突如其來的顛簸以及她為按住賬冊而驟然加重的手上力道,竟被硬生生折斷了筆杆!
一小段光潔的青竹筆杆從中崩斷,帶著毛茸茸的筆尖掉落在她膝頭的賬冊上,留下一個明顯的墨點,像一朵黑色的小花。春桃的手僵在半空,握著那剩下的小半截光禿禿的筆杆。
她向來平靜無波的小臉上,此刻清晰地浮現出一種混合了呆滯、心疼那是她很喜歡的筆!)和一絲難得窘迫的表情。她那總是專注於賬目的圓眼睛微微睜大,茫然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斷筆,隨即又懊惱地看向賬冊上那個新添的墨團——就在之前那條長長的墨痕旁邊。
李冶第一時間發現了春桃這邊的動靜,立刻湊了過去:“呀!小桃子的筆斷了?疼不疼?”她關心地問著,目光卻飛快地在春桃的賬冊上掃了一眼。
隻見那打開的一頁頂端,清晰地寫著一行比正文稍大些的娟秀小字:「夫人改造支出·特項」。而在這行字下麵,正記錄著一些奇怪的條目:
「……正月初六,購入上好江陵細綢一匹,淺湖水色,價七百三十錢用途:成衣)……上元節前,購入明月樓胭脂兩盒色:桃夭、蔻梢),價五百五十錢用途:妝奩添補)……」
「正月十七,午時三刻,十方酒肆“滋補”風波受損安撫金及湯品折價銀,共計五百錢整用途:意外開銷……損耗慘重)」
這一條顯然是剛剛補上的,墨跡還很新。那條被春桃折斷筆不小心拉出的長長墨痕,如同一條張牙舞爪的黑龍,正巧從“損耗慘重”四個字上劃過。而新添的那個墨點則正好落在了她剛剛寫好的“五百錢整”的數字“百”字旁邊,汙了點墨痕。
李冶的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那特殊用途的「夫人改造支出·特項」以及下方那些越來越古怪的條目用途說明,尤其看到“場所保障”、“意外開銷……損耗慘重”之類的字樣時,她那雙金眸瞬間瞪得溜圓!饒是她素來機靈百變、臉皮厚度不一般,此刻白皙的臉頰上也控製不住地“騰”一下染上了兩片豔麗的紅霞!
“春桃!你……你這記的都是什麼呀!”李冶的聲音難得地有些發虛,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窘迫,伸出手就想去指春桃賬冊上那些揭露她小動作的關鍵詞句。
春桃也顯然沒料到會被夫人當場抓包這本“秘密賬冊”。她下意識地飛快合攏賬冊,啪的一聲緊緊抱在懷裡,像護著小雞的母雞,小臉通紅,圓眼睛警惕地看著李冶,抿著唇,堅決地搖頭,拒絕展示。
“就……就是賬嘛!”春桃的嗓音帶著點著急,她低頭看著懷裡那鼓囊囊的賬本封麵,梗著脖子強調道,“該記的……都記著了!錢不會錯!”
“你……”李冶被噎了一下,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她那點隱秘的小心思被春桃一絲不苟地用銅錢數字記錄下來,還起了個堂而皇之的「改造支出」項目!尤其是想到昨晚那尷尬萬分的場景價值二百錢、今天那差點掀翻酒鋪的鬨劇價值五百錢……再厚的臉皮此刻也有點掛不住了。
她伸出的手指僵在半空,臉上陣紅陣白,那份剛才還在為杜若窘況而生出的小得意,頓時被自己丫鬟這本“鐵證如山”的賬冊給澆滅了大半。車廂裡一時隻剩下車輪嘎吱嘎吱的節奏聲,以及暖爐內炭火偶爾的輕微劈啪聲。
就在這沉默的間隙,一直蜷縮在李冶身邊、看似又睡過去的月娥,忽然閉著眼睛發出幾聲極輕微的夢囈:
“……杜姐姐……快……快躲床底下……”
“……老爺的……湯……好怪……”
這幾聲含混不清、斷斷續續的夢囈,聲音雖輕如蚊蚋,但在眼下這極端安靜的、彌漫著尷尬餘韻的車廂裡,卻不啻於一聲驚雷!
“噗!”我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嘴,差點笑出聲。
對麵的李冶臉上剛褪下去一點的紅暈瞬間又轟然炸開!她猛地轉頭,難以置信地瞪著月娥那張還帶著睡意紅潤的小臉,眼神裡充滿了“你這丫頭居然還記得說夢話!”的驚恐和“完了,這下底都透了!”的絕望。
而坐在中間位置的杜若,在聽到“杜姐姐……快……快躲床底下”那幾個字眼時,整個人的背脊驟然繃到了極限!她那本已強行恢複鎮定、但依舊帶著幾絲粉潤的側臉,唰地一下褪儘血色,變得一片慘白!
身體猛地向車門方向一縮,仿佛要立刻拉開車門跳出去!緊抱著腿的青銅劍鞘都因為她身體瞬間的緊繃而發出咯吱的輕響。她死死地咬著下唇,那力度仿佛要將唇瓣咬破。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幾乎無法再掩蓋那雙清冽眼底此刻翻湧的、巨大得幾乎要將其吞噬的羞憤和無地自容!那一刻,她身上所有的“冷美人”氣場蕩然無存,隻剩下一個在社死邊緣被反複拉扯、瀕臨崩潰的絕色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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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則趁著這個混亂的空檔,飛快地將那本記錄了無數“改造黑料”的賬冊塞進了懷裡最深處,小臉上寫著“堅決不給看”幾個大字,然後努力模仿月娥,閉上眼睛裝睡。小胸脯一起一伏,裝得倒挺像那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