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食的光暈像一張被撕了一角的銅錢,懸在天邊,灰白中透著鐵鏽般的紅。陳三槐蹲在賒陰鋪門檻上,左眼抽搐得像被螞蟻啃噬,右眼卻像壞了的水龍頭,一滴一滴往下淌——不是淚,是陰債清單的殘影,一行行“欠款人:陳三槐”在視網膜上滾動,像是地府財務係統自動推送的催收彈窗。
他沒動,隻是用指甲蓋狠狠磕了磕門框。
“哢。”
一聲脆響,木屑飛濺。疼,但清醒了。通陰眼的讀取程序被這股痛感強行中斷了一瞬,左眼視野裡,那十三個紅點終於不再隨心跳跳動,而是穩穩地釘在虛空中,連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北鬥形狀,尾端還拖著一道斷線,像是誰畫到一半手抖了。
他低頭看自己掌心,剛才磕門框時劃出的血痕正滲著血珠,滴在道袍補丁上。那塊補丁是師父留下的,千層底布鞋的邊角料拚的,沾了血,邊緣竟浮起一層微光,隱約顯出半個“槐”字。
他沒管。現在不是追憶師門情深的時候,是搶時間。
他從驢車底下抽出一把紙紮的洛陽鏟——林守拙上個月塞給他的,說是“防身用”,他當時以為是開玩笑。現在,他把鏟子往地上一拍,折紙術自動展開,紙刃遇風變硬,邊緣泛起金屬冷光,鏟頭還貼著一張小符,寫著“包挖不包埋,退換貨請找地府售後”。
第一座墓在亂葬崗東頭,埋得極深。他鏟了九尺,才碰到底。棺木是陰沉木,黑得發紫,摸上去像凍僵的舌頭。他剛撬開一條縫,一股腥臭的黑霧噴湧而出,緊接著是滾燙的液體——黑狗血,順著棺縫潑了他一手。
“嘶——”
三根手指當場脫皮,露出底下泛白的肉。他咬牙,沒甩手,反而把槐木符往棺蓋上一拍,符紙自燃,火光呈青綠色,照出棺內一張臉。
是太爺爺。
青年模樣的太爺爺,眉骨高,鼻梁挺,耳朵上還帶著那道狗咬的缺口。閉著眼,呼吸微弱,胸口起伏的頻率和他左眼的跳動完全同步。
“替身。”他喃喃,“還真有十三具。”
他沒時間感慨。日食已經開始收邊,天光像被誰一點點抽走。他抹了把臉,把燒焦的算盤珠從鞋裡摳出來,塞進嘴裡咬碎,混著血咽下去——槐木芯能穩魂,驢血能抗陰蝕,師父教的土方子,不科學但管用。
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他像一台報廢前的挖掘機,機械地挖、撬、釘符。每開一具棺,左眼的共鳴就強一分,右眼的清單就多一行。到第七具時,他手一抖,鏟子差點砸自己腳上。
棺裡的替身手裡攥著半塊焦黑檀木,上麵刻著四個字:“子時三刻,反噬。”
他盯著那塊木頭,忽然笑了。
“合著我太爺爺早算到我會被逼到這份上?還特地給我留了個倒計時?”他把木頭塞進懷裡,順手把替身的左手掰開,“您老要是活著,我非得給您燒台電子表,省得您老用棺材刻提醒。”
第八具棺開時,天已經暗得像午夜。他左手的三根傷指開始發黑,像是被墨汁浸透。他撕下道袍另一塊補丁,蘸了驢血,重新塗在左眼上。血一沾皮膚,那十三個紅點瞬間清晰,連連線的符紋都浮現出來——北鬥鎖魂陣,陣眼在第十三座墓。
“好家夥,這不是替身,是炸彈。”他喃喃,“太爺爺您老是打算讓我自爆嗎?”
他沒停下。第九、第十、第十一……替身的臉一模一樣,呼吸越來越弱,魂絲卻越來越粗,像十三條看不見的線,從棺中延伸出來,纏在他左眼周圍,越纏越緊。
第十二具棺開時,他差點跪下。魂絲的拉扯讓他眼前發黑,腦子裡全是太爺爺年輕時的聲音,斷斷續續:“……守靈人不能欠債……替身炸了,債就斷了……你活,他們死……選一個。”
他沒選。他直接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第十二具棺上,魂絲“啪”地斷了一根。
“我不選。”他抹了把嘴,“我全都要炸。”
第十三座墓在亂葬崗最深處,埋得最淺,卻最難開。棺木上貼著七道符,全是太爺爺的筆跡,最後一道寫著:“開棺者,即為引爆人。”
他蹲下,把十三顆算盤珠全掏出來,排在棺前。每顆珠子都是槐木芯,遇血自燃。他用傷指一一劃破,讓血滲進珠縫。
日食隻剩一線光。
他開始畫陣。
以血為引,在十三具棺之間畫出“斷脈陣”。每一筆都像在割自己的經脈,畫到第七筆時,左眼劇痛,視野裡全是陰債清單的滾動字幕,他不得不用指甲蓋反複磕地,靠痛感維持清醒。
最後一筆落下,十三具棺的魂絲同時繃直,發出近乎金屬斷裂的“吱嘎”聲。
他退後三步,把最後一顆算盤珠含在嘴裡。
抬頭看天。
那一線日光,正在消失。
他吐出珠子,彈指。
珠子飛出,撞上第一具棺的槐木符。
“轟——”
不是爆炸,是悶響,像地底有顆心臟猛然收縮。緊接著,黑霧從十三具棺中siutaneous噴出,升騰、交織,形成一道環形屏障,將整個亂葬崗籠罩其中。黑霧中隱約有符文閃現,正是北鬥鎖魂陣的完整圖譜,每一顆星位都對應一具棺的爆炸點。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