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還是那副欠抽的模樣,慘白裡泛著青,照得荒廟牆角的蛛網像一張未兌現的欠條,顫巍巍地掛在風裡。
陳三槐沒停腳。
他左腳踩著半枚“反”字銅錢,右腳拖著一條斷了中指的血手,道袍下擺沾著從地府技術部蹭來的三昧真火灰。那灰不燙,但沉,像有人往他衣服裡塞了半本沒還清的賬本。
他剛走出三步,腳邊那張“藕”字金紙突然抽搐了一下,像被電擊的紙鳥,緊接著“呼”地燒了起來。
火是幽藍色的,安靜得不像火,倒像一段被回放的監控錄像。
“你祖父簽的,你太爺爺改的,你逃不掉的。”
老何頭的聲音從火裡飄出來,乾澀得像枯紙摩擦。
陳三槐沒罵。
他蹲下,用斷指蘸血,在道袍前襟畫了個歪歪扭扭的“斷”字。血剛落紙,布麵上那七塊拚成北鬥七星的補丁突然發燙,其中“天樞”位的一塊“吱”地翹起邊角,像是終於等到打卡上班。
他把銅錢塞進符心,壓住。
火勢頓了頓。
他趁機把哭喪棒碎片從內袋掏出,插進銅錢裂縫——這動作像給老式收音機擰天線,哢噠一響,低頻震動順著指尖爬上來,震得他牙根發酸。
火滅了。
金紙燒成灰,灰裡躺著一枚紙人眼珠,黑漆漆的,還在轉。
他沒撿,一腳碾進泥裡。
廟裡靜得能聽見紙灰落地的聲音。他抬腳往裡走,門檻上橫著一截焦黑布條,半寸長,邊緣燒得卷曲,和第62章檀木盒裡那具焦屍的衣料一模一樣。
他跨過去時,布條突然無風自燃。
火光中,浮現出一張臉——陸離。
不是現在那個整天拿判官筆往他背上寫催債單的陸離,而是被鎖鏈穿肩、倒吊在虛空中的陸離。他嘴裡塞著符紙,四肢釘著朱砂釘,雙眼空洞,像被拔了內存條的判官。
陳三槐愣了三秒,然後冷笑:“合著我背上的欠條,是抄人家通緝令?”
他抽出陰陽剪,夾住燃燒的布條。
剪刃剛碰火,左眼突然炸開一陣劇痛,像是有人拿燒紅的鐵簽子捅進瞳孔。血淚順著顴骨滑下,在下巴滴成一串小血珠。
血珠落地,沒散。
每一滴都凝成一個字:
陸離真身囚於酆都第七層
他鬆了剪,火沒滅,反而順著布條燒進地麵,沿著地磚裂縫蔓延,像在畫地圖。
廟深處,老何頭盤坐在一塊殘碑前,手裡捧著一卷黃紙契約,正往火盆裡喂。
火盆是紙紮的,燒得劈啪響,火苗卻一動不動,像是被凍住了。
“你來了。”老何頭沒抬頭,“你太爺爺改契那晚,也是這火色。”
陳三槐沒應,盯著他手裡的契約。紙麵泛黃,邊角焦黑,但中間一行小字清晰可見:
“執筆者即為契”
他忽然明白了——不是他簽了約,是他本身就是約。
老何頭抬頭,眼白泛黃,像浸過陳年黃酒的宣紙。
“三十年前,你太爺爺用替身換命,把陸離真身封了,自己頂了債。”
“現任判官?那是孔門生用轉世係統捏的傀儡,連判官筆都不會蘸朱砂。”
“你查的不是代碼,是族譜。”
陳三槐左眼還在流血,視野裡浮現出一行字,不是陰債清單,而是虛空刻痕:
欠債百兩,萬人坑
字是血紅的,浮在空中,每看一眼,胸口就像被抽走一口氣。他想閉眼,可右眼通陰,左眼流血,閉了等於投降。
他扯下道袍上那塊“天樞”補丁,貼在左眼上。
布片剛蓋住,血流減緩,但字沒消失,反而在眼皮底下繼續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