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密鑰。”孔門生慢條斯理,“她是擔保人。協議生效,得她發絲一縷,魂印一道。她早簽了,就在你師父咽氣那天。”
陳三槐沒動。
他知道那天。師父咽氣前,用槐木符轉嫁功德,他左眼開,右眼流淚,鬢角沾著紙灰。王寡婦站在床頭,桃符藏在發間,沒說話。
孔門生合上協議,手指滑向末頁。
他輕輕一劃。
地麵泥印浮現——半隻布鞋印,紋路清晰,布麵補丁拚出北鬥七星,但尺寸小一號,像是孩童穿的。
陳三槐盯著那印。
他記得那雙鞋。七歲那年,太爺爺說要“祭樁”,把他帶到後山,脫了鞋,按在泥裡。他哭,說腳冷,太爺爺說:“冷就對了,陰兵認的就是這股寒氣。”
後來鞋丟了,再沒找著。
“你留這印,是想說啥?”他問。
“想說你早就是樁。”孔門生微笑,“你不是統帥,你是祭品。協議裡寫得清楚——陳氏血脈為引,土地神為監,代代相承,債不滅,印不消。”
陳三槐低頭看自己腳上破布鞋,腳趾露在外麵,沾著泥。
他把右眼滲出的堿水滴進茶杯。
水麵倒影晃了晃。
泥印背後,浮出雙重影子——一個佝僂,提夜壺,是楊石頭;另一個,穿城隍官服,腰佩銅牌,卻低著頭,看不清臉。
“楊石頭?”他問。
“他守的從來不是地。”孔門生用象牙手杖輕點地麵,“是賬。”
陳三槐沒動。
他想起每月初十,楊石頭提著夜壺送來《華爾街陰報》,附贈冥鈔折的千紙鶴。有次他問:“你這神位咋來的?”楊石頭咧嘴:“抓鬮抓的,上一任貪汙,被貶去掃孟婆湯鍋。”
現在想來,掃湯鍋的,能是普通土地?
孔門生站起身,手杖在地板劃了一下。
陰符成形——“人質輪替”四字,一閃即沒,滲入地底。
“三日之期,你還有選擇。”他說,“要麼平怨,要麼——讓楊石頭替你上賬。”
陳三槐坐在原地,沒送。
茶煙升到第七圈,紙椅突然停下啃褲腳的動作,紙馬耳朵動了動,轉向門口。
他低頭看茶杯。
水麵倒影裡,泥印的雙重影子還在。
城隍官服的那人,緩緩抬起了頭。
陳三槐伸手,把茶杯打翻。
水潑在泥印上,嗤地一聲,冒起青煙。
印沒消失。
反而更深了,像是被水洗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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