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裡的銅錢還在滲血,血順著掌紋往下滴,一滴一滴,砸在地窖石板上,像在打卡上班。陳三槐沒擦,也沒看,隻是把統帥令從香囊裡掏出來,玉柄朝下,輕輕點了點鞋底——那半片燒焦的aj紙鞋還捏在手裡,內襯上的“租約生效,神格綁定”八個字,像超市小票上的促銷信息,冷冰冰地宣告著什麼。
他低頭,把紙鞋塞進香囊,和齒輪、算盤、半枚發燙的銅錢堆在一起。香囊鼓得像個快炸的包子。
東南角的牆根下,王寡婦磁帶的節奏又響了。三短一長,再三短,像老式電話撥號音。他走過去,右眼突然一熱,淚水湧出來,沒往下流,反而在空中凝成幾粒小冰珠,懸著,三秒後化成“yh032”三個字,然後碎了。
他沒說話,咬破舌尖,把血抹在統帥令上。“槐”字一亮,玉柄震了一下,像是連上了ifi。
牆皮裂了。
不是炸開,是慢慢卷起來,像舊牆紙被誰從背後揭起。裂縫裡透出光,不是白光,也不是藍光,是那種醫院走廊深夜還亮著的節能燈綠光,照得人像剛從冰箱裡爬出來。
他一腳踏進去。
時間亂流撲麵而來。
第一秒,他看見自己被吊在城隍廟旗杆上,繩子勒進脖子,腳尖離地三寸,舌頭吐出來,像根發黑的香腸。第二秒,左眼被人用繡花針戳穿,血順著鼻梁往下流,滴進嘴裡,鹹的。第三秒,他站在核爆中心,皮膚一層層剝落,骨頭開始發光,像燒透的炭。
他沒躲,也沒叫。
通陰眼紅光閃得像故障的警報燈,右眼淚水混著血,順著下巴往下滴。他知道這是什麼——三千個世界線裡,他死過三千次。每一次,湯映紅都在倒數,手指懸在按鈕上,差0.3秒就能按下。
他往前走。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屍體上。
走到第七步,記憶守衛出現了。不是人形,是團黑霧,霧裡嵌著他的各種死狀:溺水的、燒焦的、被紙錢活埋的。它不動,就飄在那兒,等他靠近。
陳三槐停下,從香囊裡摸出那枚齒輪。齒輪“滴”了一聲,女聲響起:“信用土地,歡迎使用。”
守衛沒反應。
他把齒輪扔了,伸手進道袍內襯,撕下一塊布。布上是族譜殘頁,寫著“陳三槐,陽壽未定,陰債九億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兩”。
他把布揉成團,塞進嘴裡,嚼了兩下,咽下去。
守衛還是不動。
他歎了口氣,索性盤腿坐下,右眼閉上,左眼盯著守衛,開始回憶。
不是想自己怎麼活,是想湯映紅熬湯的那個清晨。
她穿了件碎花圍裙,鍋裡咕嘟咕嘟冒泡,香味是桂花味的,不是榴蓮,不是苦瓜,是桂花。她舀了一勺,吹了吹,遞過來:“嘗嘗,這次沒加健忘草。”
他喝了。
她笑了。
笑得有點傻,嘴角歪的,像少顆牙。
他記得她耳後有顆小痣,像不小心蹭上的墨點。
他記得她圍裙口袋裡插了支溫度計,不是測湯的,是測心情的。她說溫度超過37度,就是開心。
那天是37.2。
他坐在時間亂流裡,咧了咧嘴,像是笑了。
守衛開始抖。
黑霧扭曲,死狀影像一個個碎裂,像老電視信號斷了。最後一片溺亡畫麵消失時,他站起來,往前走。
穿過光層,穿過數據流,穿過一層又一層的“他正在死亡”的投影,他看見了湯映紅。
她站在核爆倒計時的第九秒,手指懸在紅色按鈕上方,機械瞳孔不斷刷新數據,嘴裡重複著:“引爆程序準備就緒,等待最終確認。”
她不是真人。
是仿生人。
皮膚下有金屬紋路,手腕內側刻著編號:thyh001。
陳三槐走過去,沒說話,把耳朵貼上她胸口。
沒有心跳。
隻有電流聲,像老式冰箱運作的嗡鳴。
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