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磚縫裡還卡著那張pos機小票,邊緣卷曲,像被火燎過的舌頭。陳三槐沒看它,隻是把陰陽剪往香囊裡一塞,指尖碰到了那半枚銅錢——還在滲血,溫的,像是剛從誰手腕上割下來的。
他抬起腳,鞋底那塊補丁壓過小票。磚麵“哢”地陷下去半寸。
數據流從紙屑裡鑽出來,纏上腳踝,冰涼,帶著電流的麻。右眼立刻開始漏水,血混著淚,滴在道袍上,燒出幾個小洞。他沒動,等那股勁過去,等係統讀完他的權限。
讀完了。
“信用土地:服務終止。”電子音從地底傳來,乾巴巴的,像村口喇叭播報殯葬優惠。
他低頭,把舌尖咬破,血順著牙縫流到下巴。然後抬起手,用剪子刃口在腳踝上一劃,數據流斷了,像根被踩扁的麵條,抽搐兩下,縮回磚縫。
石磚按節奏往下沉,三短一長,再三短。不是密碼,是心跳。
他知道這頻率。昨晚在時間夾縫裡,她胸口沒跳,但他記住了那串數字。67.3。不是心跳,是程序模擬的餘溫。
階梯往下,沒有燈,但牆壁自己亮了。灰白的光,像是從石頭裡滲出來的。兩側岩壁浮著人影,嘴在動,聽不見聲音。他右眼又開始流淚,血珠落地,拚出兩個字:“勿入”。
字剛成形,就被階梯吞了。
他繼續走。
越往下,空氣越重,像是背著一口舊棺材在爬。香囊裡的東西硌得肋骨疼——齒輪、算盤、燒焦的紙鞋、銅錢。他沒去摸,怕一碰,哪件就先報廢。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現一道門。不是鐵的,也不是石的,像是用賬本疊成的,一頁頁泛黃紙張壓成板,邊角還貼著“已核銷”“作廢”“待審”的標簽。
門縫裡漏出光,綠的,像功德井底那種數據流的顏色。
他伸手推。
門沒開。
門上浮出一行字:陳氏血脈,雙生為契。
他盯著看了兩秒,從袖子裡抽出統帥令,往門上一拍。沒反應。
又掏出算盤,彈了下珠子。也沒反應。
最後,他把手掌按上去,指甲一劃,血順著掌紋流下去,滲進紙頁。
門開了。
裡麵不是房間,是一條通道。兩邊牆麵上全是刻痕,歪歪扭扭,像是臨死前抓出來的。
“我願減壽十年,換兒子平安。”
“判官說債可延,需獻童男童女各七。”
“我不是貪官,我是被陸離拿賬本逼的!”
“槐哥,我對不起你,那筆陽壽轉走時,我簽字了。”
每讀一句,左眼就閃一下。他看見餓鬼道裡有個穿道袍的老頭在搶紙錢,被一群孤魂踩在腳下;看見刀山獄裡有人爬到一半,腸子掛在尖刺上,還在往上蹭;看見一個年輕人跪在判官台前,背後站著穿西裝的道士,手裡拿著筆,往生死簿上寫什麼。
他閉上右眼,隻用左眼往前走。
鞋底那塊aj紙鞋的殘片還在發燙。他想起來,那是林守拙早年做的,說是“限量款”,結果被王寡婦拿去燒給早夭的兒子。後來紙鞋在井底燒焦,券麵寫著“租約生效”。
現在,他也成了租戶。
通道儘頭是個保險櫃。老式的,鐵皮包木,四角鑲銅,櫃門上沒鎖孔,隻刻著一行小字:“父債子償,兄替弟亡,唯換位者,得見天光。”
他盯著那行字,笑了下。
“所以不是我還債,是你還債?”
沒等回音,他割開手掌,血滴在櫃麵。鐵皮吸血,像塊乾透的海綿。櫃門“哢”地彈開。
裡麵分兩層。
第一層空的。
第二層躺著一張紙。泛黃,邊角燒焦,和他在蘇聯沉船裡見過的保險櫃殘留痕跡一模一樣。他記得那艘船沉了三十年,船上運的是地府廢棄的賬本備份。
他把紙抽出來。
契約。
標題是:“陳氏代償協議永久有效)”。
內容很短:
“自陳氏入陰籍之日起,每代必出一人為地府清賬,一人為人間斂財。二者血脈相連,命格互鎖,不得同生,不得同死。若欲破契,須二者於功德銀行核心互換身份,以真身入幽冥者承債,以凡軀留陽世者掌權。打破禁忌者,須立誓永不回頭。”
他讀到這兒,紙開始褪色。
字一個個消失,像是被什麼東西從背麵擦掉。他趕緊往下看。
“打破禁忌者,須以真身入幽冥,代祖承債——”
話沒讀完,整張紙“轟”地自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