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站在巷口沒動,西裝筆挺,公文包扣得嚴實,像根插在水泥縫裡的鐵釘。陳三槐沒看它第二眼,轉身就往當鋪後巷走。鞋底那片aj紙鞋早被磨成渣,腳趾頭凍得發麻,但他現在顧不上這個。他得進庫房,看那本賬。
當鋪門臉漆黑,銅環鏽得掉渣,門縫裡滲出一股子陳年紙灰混著朱砂的味兒。他沒敲門,直接從褲兜掏出半截燒焦的算盤腿,往門縫裡一插,順著紋路刮了三下。這是林守拙教的土法子,叫“紙紮叩門”,專破陰符封印——雖然成功率不高,但好歹比硬闖少掉半條命。
門“吱呀”開了條縫,沒鎖。
他低頭鑽進去,道袍補丁蹭在門框上,“刺啦”一聲又撕開一道。庫房裡沒燈,隻有幾排高架,上麵堆滿泛黃的賬本,像一排排乾枯的棺材板。空氣裡浮著細灰,一呼吸就嗆進肺裡,帶著股發黴的功德味。
他摸出左眼罩,掀開。
通陰視野一開,整個庫房變了樣。賬本全裹著灰霧,層層疊疊,像被誰用臟抹布糊過一遍。他認得這玩意兒,叫“債務迷霧”,專用來遮掩原始記錄,陰債當鋪的老把戲。他沒急著翻,先蹲下,從香囊裡抖出最後一點香灰,混著算盤焦木屑,搓成灰團,往最近一本賬上一抹。
灰團一碰紙麵,霧氣“滋”地散開一圈,像開水澆雪。
他趕緊低頭看,賬本封麵寫著“陳氏宗支債務總錄”,翻開第一頁,密密麻麻全是名字,墨跡深淺不一,有的像是昨天剛寫,有的已泛黃發脆。他手指劃過“陳守業”三個字——他爹的名字——墨跡突然一顫,底下浮出一行小字:“抵押物:陽壽三十年,陰德抵扣權,子嗣承債條款激活。”
他冷笑一聲,把賬本翻到夾層。
手指剛探進去,摸到個硬物。抽出來一看,是枚銅錢模具,巴掌大,銅綠斑駁,正麵刻著族徽,是個歪脖子槐樹,樹下蹲著隻三腳蟾。他認得,這是陳家七房分支裡的“南槐房”,早絕了戶。他再翻幾本,每本夾層都藏著一枚模具,族徽各不相同,但排列順序,恰好是祖譜裡失傳的“七房脈絡圖”。
他把模具排在地上,手指點著:“南槐、北柳、東桃、西李……”數到第五枚時,指尖一滯。
這枚模具邊緣,刻著極細的一圈紋路,蟠桃形狀,和上一章催繳單上的印痕一模一樣。他盯著那紋,腦子裡突然蹦出太爺爺斷線前吼的那句:“蟠桃味的孟婆湯摻進骨質疏鬆靈了!”
他把模具塞進香囊,正要起身,頭頂“啪”地一聲,生死簿從虛空墜下,砸在桌上,自動翻開。
墨字加粗,像被人用刷子狠狠描過:
“七月半前若無法還清,當鋪將化作冥河渡口。”
他盯著那行字,沒動。墨跡邊緣滲出血絲,滴在桌麵,聚成微型漩渦,轉了兩圈,消失不見。
他從鞋底摳出一片槐木符碎片,是上次逃命時順手藏的。符片發黑,邊緣卷曲,他把它貼在右眼,用力一按。右眼本該流淚,被符片一壓,淚腺像是被掐住,左眼視野瞬間清晰。
他再看生死簿。
“渡口”二字底下,墨色有斷層,像是被刮過又重寫。他湊近,看清了——原詞是“賬機核心”。有人改了字,用判官筆蘸了帶血的朱砂,硬生生把“賬機核心”塗成“冥河渡口”,還加粗,生怕他看不懂。
他冷笑:“嚇唬誰呢?”
正要合上生死簿,眼角一掃,發現紙張纖維裡嵌著點東西。他用指甲挑了挑,扯出一根極細的紙馬殘肢,隻有小指長,四條腿蜷著,馬鞍上還印著“紙馬快遞站”五個字。
他認得這手藝。
林守拙紮的。
他把殘肢塞進香囊,順手摸出那本“陳氏宗支債務總錄”,翻到中間一頁,掏出朱砂瓶,往眼皮上抹了兩道。
剛塗完,賬本文字突然扭曲,變成一群蟲子,密密麻麻爬出來,往他眼裡鑽。他腦袋一嗡,像是有東西在啃他腦漿。他咬牙,沒閉眼,反而把槐木符往眼皮上又按了按。
蟲子退了。
賬本上浮出一行新字:
“城南富商趙元甲,冥婚交易,聘禮:三十年陽壽+陰德抵扣權,迎娶陳氏女三房為妻。交易時間:癸亥年七月十五子時。”
他盯著那行字,手指慢慢收緊。
癸亥年七月十五,是他出生那晚。
陳氏女三房,是他爺爺的妹妹,二十歲那年失蹤,族譜記為“早夭”。可沒人說過她結了冥婚。
他正要細看,賬本突然“啪”地合上,自動往回翻,停在一頁空白處。那空白像是被蟲啃過,邊緣不齊,但中央浮出三個字,墨色極淡,像是隨時會散:
“看驢車。”
他一愣。
驢車?他那頭在奈何橋頭直播帶貨的驢?
他把賬本塞進懷裡,轉身就走。剛到門口,聽見身後“哢”一聲,像是算盤珠落地。他回頭,生死簿又翻了一頁,新行字浮現:
“銀錠蟲已孵化,七月半產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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