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的手抓著半枚泡爛的紙錢,指尖滲出的不是血,是霧,淡金色的,像燒到一半的冥幣灰。陳三槐盯著那“陳”字殘角,指甲蓋一挑,把紙片掀下來,貼在自己左眼上。
眼球一燙,像是被算盤珠子硌了一下。
視野裡翻滾的數據流停了半秒。賬簿的墨線從瞳孔邊緣退開,像退潮時的黑潮,留下乾涸的裂紋。他眨了眨眼,紙錢殘片燒成灰,順著眼角滑下來,灰末在空中拚出四個字:子債可替。
他沒笑,也沒罵,隻是把右眼流下的金淚抹了抹,順手蹭在燒焦的算盤珠上。珠子嗡地一震,裡麵那個“湯”字突然發紅,像是被人用烙鐵重新描了一遍。
“原來不是我欠的。”他把算盤珠塞進左耳,“是‘我’這個位置,一直被人等著坐。”
湯映紅站在三角陣外,沒動。嬰兒閉著眼,手杖倒在地上,陰符的藍光滅了,但空氣裡還飄著一股味兒,像是孟婆湯熬過頭了,焦甜裡帶點鐵鏽。
“你打算用我的眼。”陳三槐說。
“是他的眼。”她低頭看嬰兒,“你父親當年簽的不是合同,是托管協議。你的命格是賬戶,他的眼睛是u盾。”
陳三槐從道袍裡抽出狗牙元寶殘片,刃口對著嬰兒手掌劃下去。沒血,隻有一縷金霧從掌心滲出,浮在空中,慢慢凝成一個符號——像賬本頁碼,又像銀行流水號。
“果然不是人。”他把殘片收回袖口,“是活體密鑰。你們拿我爹當啟動資金,拿我當還款機器,現在要拿他當永久接口。”
湯映紅沒否認。她隻是把嬰兒抱得更緊了些。
“如果我答應呢?”陳三槐問,“把債轉給他,我解脫,你拿走控製權。然後呢?他什麼時候能停?”
她沉默。
嬰兒突然睜眼,瞳孔裡的數據流閃了一下,又滅了。
陳三槐笑了:“你不收手,對吧?隻要有人還活著,債就能一直滾下去。你熬的不是湯,是複利。”
他彎腰,把夜壺倒扣在地上。壺底符印貼著地磚,發出一聲悶響,像是老秤砣砸在案板上。地脈震了一下,裂縫沒開,但地下傳來一陣齒輪卡住的聲音,像是有東西被強行攔住了。
“永動機改道了。”他說,“暫時。”
林守拙沒來,紙紮沙漏也沒出現。他知道這次沒法重來,時間線已經粘成一坨,再切就是自爆。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算盤珠上。珠子瞬間發燙,槐木符的殘紋從內部亮起,像老式收音機終於搜到了信號。他把珠子按在自己後頸,北鬥七星補丁的位置,殘陣嗡鳴,頻率傳入地底。
地下傳來一聲錯位的鐘響。
孫不二的聲音從地磚縫裡鑽出來,斷斷續續:“核心……是你……十四歲畫像……綁定中……倒計時……”
話沒說完,就被一陣電流雜音吞了。
陳三槐抹了把臉,紙灰混著金淚糊在指縫裡。他抓起一把灰,抹在雙眼上,像塗眼藥膏。視野一清,那些被藍光篡改的記憶碎片立刻顯出原形——父親簽字的筆跡是描的,太爺爺直播的背景是p的,王寡婦磁帶裡的求婚詞,根本不是她聲音。
全是假的。
係統在給他看一部“自願還債”的宣傳片。
他閉眼,低聲念:“槐根不折,債不入魂。”
第一句,頭頂銅鈴裂了一道縫。
第二句,嬰兒打了個嗝,金霧從嘴裡噴出來,凝成半個賬號。
第三句,張黑子的哭喪棒從牆角滾出來,棒頭藍光一閃,照在他臉上。他眼前瞬間閃過無數畫麵:他跪著燒紙,他笑著簽合同,他主動把算盤遞過去,他含淚說“我願意”。
全是假的。
他抬手,一巴掌拍在哭喪棒上。藍光熄了。棒頭的往生咒刻字裂開,“往”字的偏旁掉了,剩下“忘”字,歪歪扭扭,像被人用指甲摳出來的。
“想讓我忘了?”他把棒子踢到牆角,“我連自己小時候偷吃供果拉肚子的事都記得,你讓我忘還債?”
湯映紅終於動了。她把嬰兒往前遞了半步,停在三角陣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