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維碼畫完,地上的淚痕還沒乾,陳三槐就看見陸離站在了廢墟中央。
不是走來的,是直接出現的,像一張被風掀開的賬頁,平鋪在焦土上,又慢慢卷成人的形狀。他穿著那身黑紅相間的判官袍,腰間掛著生死簿,手裡沒拿筆,但陳三槐後背一涼,知道那支朱砂筆正懸在自己脊椎上,隨時準備寫催債單。
最要命的是他的臉。
嘴角翹著,標準十五度,不多不少,像用尺子量過。眼睛微眯,法令紋剛好壓住顴骨下方三分,連笑肌收縮的弧度都透著會計式的精確。這不是笑,是報表蓋章前的自動校驗。
陳三槐沒動。
他右眼還在流,清的,不帶紙灰。可就在那淚光裡,他“看”到了陸離的臉皮在動——不是肌肉牽動,是字在爬。密密麻麻的小楷,從嘴角開始,一圈圈往外擴散,全是“陳三槐欠陰債本金一單位,利息按三十七種算法疊加,複利計息,不可豁免”。
他閉上眼。
通陰眼本該封了,可那股賬頁的腥氣還是鑽了進來。再睜眼,陸離的笑臉在無光處泛著油墨綠,像老式打印機剛吐出的憑條。
“你清算不了係統。”陸離開口,聲音像算盤珠掉進鐵皮桶,“你隻是清了緩存。”
陳三槐摸了摸袖口,狗牙殘片還在,但不敢用。上一章撕賬簿、砸天秤、吞紙頁,搞得像贏了,可現在連風都帶著逾期罰息的味道。他低頭,腳邊二維碼已經被風吹得模糊,驢車鈴聲早遠了,張黑子估計正帶貨賣紙紮aj,直播間標題肯定是“限量款,穿了下輩子投胎快”。
他抬手,用右眼淚在道袍補丁的北鬥七星上抹了一圈。指尖一燙,左眼通陰眼的餘光閃了一下。就這一瞬,他看清了——陸離整張臉,是用成千上萬份“陳三槐自願簽署的債務承諾書”拚起來的,每張紙都隻有指甲蓋大,邊角磨損,像是從不同年份的檔案裡摳出來的。
童年那張也在。
五歲燒紙時歪歪扭扭按的手印,七歲在祖墳前磕頭立下的“長大還債”誓言,十一歲偷看王寡婦洗澡被罰抄的《陰德守則》……全被裁成小片,貼在判官臉上,組成那該死的微笑。
“林守拙!”他喊。
紙紮匠人從廢墟後頭鑽出來,手裡捏著個紙筒,兩端貼著半透明的油紙,中間用銅絲纏了三圈。
“顯微鏡。”他說,語氣像在介紹新款路由器,“第十九變卡了七十年,這一變倒是順。”
他把紙筒對準陸離的左眼。
判官沒動,笑也沒變。可顯微鏡另一頭,林守拙瞳孔一縮。
“他眼裡有輪子。”林守拙聲音發乾,“不是眼球,是生死簿的微型翻頁機。每眨一次,就印一張你的呼吸記錄,自動轉成新債條,編號按你心跳排。”
陳三槐冷笑:“合著我喘氣都是分期付款?”
“不止。”林守拙手一抖,鏡片“啪”地裂了條縫,“你看看。”
陳三槐湊過去。
裂縫裡,映出他自己——嘴角正往上翹,弧度和陸離一模一樣。
他猛地後退一步,抬手摸臉。肌肉沒動,可那笑像是刻進皮裡的。
“彆慌。”林守拙把顯微鏡扔了,“笑是投影,不是你真笑。是係統在你臉上預設了綁定協議的確認界麵,隻要你情緒鬆懈,它就自動渲染。”
陳三槐沒說話。
他從補丁裡摳出半截狗牙元寶,衝陸離臉上劃去。
刀鋒沒碰到皮,殘片上的功德金光突然被吸走,像糖遇水,瞬間溶解。他左眼一刺,通陰眼視野裡跳出一行字:
【債務倒計時重啟:142天23小時59分59秒】
“沒用。”他說,“這玩意兒不是實體,是程序。”
“那得用程序破。”林守拙蹲下,從懷裡掏出一疊黃紙,“你爸留的備份能改湯,這係統能改臉,咱就紮個反向紙人,專破綁定協議。”
紙人很快紮好,和陳三槐一模一樣,就是臉上刻滿了“拒絕繼承”“債務無效”“老子不認”之類的符文。林守拙念了句咒,紙人自己站了起來,朝陸離走過去。
判官終於動了。
不是抬手,是笑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