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具女屍的頭抬到一半,停了。
陳三槐沒動,腳底還壓著那朵刻“666”的黑花。他聽見算盤珠在嘴裡輕輕磕響,像有人在牙縫裡敲更。女屍們嘴角翹得整齊劃一,可沒一個睜眼,也沒一個起身,隻是脖子僵著,臉衝他,像三十麵掛歪的鏡子。
他吐出算盤,珠子落回袖口,七顆擠成一團。右手摸向肩後——紙人還在,脖子扭著,血淚順著紙領子往下滴,一滴,兩滴,第三滴落進他後脖頸,冰得他抖了一下。
紙人沒說話,頭卻慢慢轉回正位,然後朝地窖門口點了三下。
他懂了。
不是求救,是催命。林守拙紮的東西從不亂動,它點頭,說明外頭有東西比這地窖更該去。
他退了一步,腳跟碾碎黑花,花灰隨風散了。左手抄起紙人,道袍一甩蓋住它腦袋,紙人頓時不動,血淚也止了。他扛著它往門口走,三十具紅衣女屍齊刷刷轉回頭,重新趴下,後頸貼地磚,像三十口倒扣的鍋。
門關上時,他聽見一聲極輕的“哢”,像是誰在遠處折斷一根火柴。
巷子裡風冷,灰粉味從地窖縫鑽出來,混著脂粉香,熏得人腦仁發脹。他把紙人放在肩頭,掀開道袍一角。紙人脖子斷裂處滲出的液體沒乾,彎彎曲曲在地上拖出半行字,墨黑,帶鉤,不是漢字。
他蹲下,用指甲蓋蹭了點紙人血淚,抹在算盤框上。七顆珠子嗡地一震,自動排成北鬥,狗尾巴草天線微微擺動,指向城西。
亂葬崗。
他沒問為什麼,問了紙人也不會答。林守拙的手藝向來隻傳結果,不講道理。他隻把算盤咬回嘴裡,這次含得深,珠子抵著舌根,涼得發麻。
走了一半,紙人突然抽搐,腦袋又開始轉,這次轉得慢,轉到九十度時停住,臉衝著他後背,血淚重新湧出,滴在道袍補丁上。
他停下。
補丁是槐木灰縫的,沾了血淚後微微發燙。他伸手摸,指尖觸到一絲顫動,像有字在布料底下爬。
他扯下補丁,翻過來。
半句洋文浮在布紋裡:“deaddon’tpay”。
他“嘖”了一聲,把補丁塞進鞋底。這年頭連紙人都開始寫洋賬了,看來亂葬崗底下埋的,不止是死人。
亂葬崗到了。
月光照得棺材泛白,橫七豎八躺著,可他剛踏進去,腳下泥土一軟,一具棺材自己滑了三寸,擋住去路。他側身,另一具又挪,斜插過來。七拐八繞,硬是圍出個圈。
他站定,從袖裡掏出紙人,放在肩頭。
紙人不動,血淚卻開始往下滴。一滴,兩滴,落在不同棺木上,都無聲無息。直到第三十七具,血淚落下去,紙人腦袋猛地一顫,朝那棺點了三下。
他走過去,蹲下,從懷裡摸出槐木符。符是師父留的,邊角缺了一塊,像被誰啃過。他貼在棺底,符紙剛碰木頭,就“嗤”地冒煙,焦了三分之一。
他沒撤手,反而用力一按。
煙散了,符紙焦痕裡浮出幾個字,和紙人滴出的洋文一模一樣。他伸手摳開棺底接縫,指甲刮過木紋,觸到一道刻痕——陰文,深,帶弧,像是用刀尖慢慢劃的。
他掏出火折子,吹亮,湊近。·k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