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盤珠子躺在石桌上,裂痕朝天,像一張合不攏的嘴。陳三槐盯著它,沒動,也沒說話,隻是把指甲蓋在桌角磕了三下,震掉一點灰。他右眼又開始流,左眼卻像被凍住,陰債清單卡在“核心用戶激活中”那一行,反複刷新,字跡重疊得像老電視雪花。
他咬破舌尖,疼得眼前一黑,眼淚倒是止住了。
手腕翻過來,用算盤第七珠的殘片劃了一道。血滲出來,他沒擦,任它往下淌,在皮膚上歪歪扭扭寫出“辛酉年十一月初七”。這日子他記得,太爺爺每年托夢都提,說那天他生下來沒哭,反倒是祖墳前那棵老槐樹掉了片葉子,砸中了守夜的楊石頭,把他當場嚇尿。
殘片貼上眉心,涼得刺骨。
槐木符的殘力順著額角爬上來,視野一抖,冰斧的虛影浮現,懸在院子上空,斧刃朝下,寒光凜冽。血槽深處,八字浮現——“辛酉年十一月初七”,和他腕上那道血字一模一樣,連歪的角度都一致。那字還動,一明一滅,像心跳。
他收回手,殘片掉在石桌上,和算盤珠並排。血滴落地,沒滲進石縫,反而凝成一小片黑斑,形狀像掃二維碼的方格。
孫不二蹲在香爐邊,爐火隻剩一絲,像是隨時會斷氣。他拿判官筆的筆帽戳了戳爐壁,沒反應。又拿腳尖踢了踢,爐子晃了晃,吐出半截燒焦的紙人手指,指尖還勾著一縷桃符碎屑。
“你被預裝了。”他說,“不是後來綁的,是出廠設置。”
陳三槐沒理他,轉身走向院角那輛倒騎的二維碼車。車筐癟了一塊,是昨夜香爐紫火噴的。張果老不在,車把上掛著個檀木葫蘆,晃悠悠地轉。
他把官印按在車筐凹陷處。“吳”字剛一接觸金屬,葫蘆“嗡”地一震,投影從車筐底部冒出來,雪花屏閃了幾下,畫麵扭曲成一片藍光。
吳剛的笑聲鑽出來,低得像從地底往上爬:“你早就是登錄器,還驗什麼身份?你媽生你那天,我就在產房外刻了密鑰。”
陳三槐沒動,官印壓得更緊。
藍光抖了抖,畫麵突然穩住,顯出一間金碧輝煌的殿宇。玉帝坐在案後,手執朱筆,正往一份文書上落款。鏡頭拉近,文書標題是《元宇宙監管權移交書》,落款日期——“辛酉年十一月初七”。
玉帝簽完,蓋上印。邊角處,一個編號章清晰可見:“辛酉01”。
孫不二湊過來,伸手想碰投影,指尖剛靠近,畫麵“啪”地裂開,吳剛的臉從裂縫裡擠出來,嘴角咧到耳根:“你查得越清,綁定越牢。知道為什麼你右眼總流淚嗎?那是係統在認證。”
陳三槐收回官印,投影熄了。葫蘆晃了晃,掉出一根蟠桃味的辣條,落地時融化成一灘粉紅色黏液,緩緩聚成“¥”符號,又慢慢散開。
他走回石桌,拿起族譜。首頁上他的名字還在,但墨跡變淡,像是被人用橡皮一點點擦過。他撕下頁角,蘸了右眼剛流出的淚,抹在香爐烤出的規則紙上。
規則紙原本寫著:“用戶協議第1條:所有功德皆為租賃,租期由係統判定。”字跡冷硬,像打印機打出的。
淚紙一碰,規則紙“嗤”地一聲冒煙,兩紙融合。新字浮現:
“漏洞修複者可重寫協議。密鑰:辛酉年十一月初七。”
陳三槐盯著那行字,沒說話。
孫不二伸手去摸融合後的紙,指尖剛碰上,紙張邊緣“刺啦”一聲焦化,卷曲成一根狗尾巴草的形狀,隨即自燃,燒得乾淨,連灰都沒剩。
“你不是用戶。”孫不二說,“你是補丁。”
陳三槐把族譜合上,塞進袖口。官印放回桌上,和算盤珠、殘片擺成一排。他轉身進屋,從床底下拖出一口舊木箱,打開,裡麵是三十張未拆封的冥鈔,邊角印著“信用土地”字樣——楊石頭上個月送的,說是滯銷貨,讓他幫忙折千紙鶴衝業績。
他抽出一張,抖了抖,紙麵泛黃,但水印清晰。他拿指甲在紙角劃了道,滲出血,抹在紙上,然後對折,再對折,最後折成一隻歪歪扭扭的紙鶴。
紙鶴剛成形,翅膀一抖,自己飛了起來,撞上房梁,又掉下來,落在香爐口。
爐火“呼”地竄高,紫光照出空中一行字:
“檢測到未注冊節點,是否接入?”
陳三槐沒答。
孫不二伸手去抓紙鶴,剛碰到,鶴身“砰”地炸開,化作一蓬灰,落進爐火。火焰猛地一縮,隨即噴出一道光束,直射夜空。
光束中,浮現出三十七行代碼,每一行都以“¥”開頭,最後一行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