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穿西裝的“他”抬起手,隔著無數維度,衝他揮了揮。
陳三槐的手指還停在香爐外壁,剛寫完的“不”字邊緣已經開始發燙,像是被誰從另一頭盯著看。他沒擦汗,也沒回頭,隻是把u盤從爐心抽出來,血絲纏在金屬接口上,像纏著一根不肯斷的臍帶。
“橋還能撐多久?”他問。
林守拙沒說話,但紙橋的震顫已經說明了一切——橋麵裂開了細紋,像曬乾的泥地,每一道縫裡都滲出灰白色的光。孫不二蹲在爐邊,用指甲刮著滯銷冥鈔的邊角,刮下來的紙屑堆在掌心,像攢了一把過期的零錢。
“協議得寫。”他說,“不然橋塌了,咱們連‘不’都寫不出第二筆。”
陳三槐點點頭,從道袍袖子裡摸出那枚壓在“多此一舉”下的銅錢。碳化的邊緣碰著指尖,刺得慌。他沒猶豫,直接往香爐殘灰裡一摁。
灰堆沒反應。
孫不二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半塊槐木符,往自己手腕上一劃,血滴進灰裡,混著陳三槐的淚痕,忽然冒起一股青煙。煙不散,反而盤成一道扭曲的符文,浮在空中,像是祖宗們在罵人前清嗓子。
“行了。”孫不二抹了把臉,“祖訓認了,信用土地也押上了,這破爐子再裝死,我就把它拆了當燒紙用。”
香爐“嗡”地一震,爐芯亮起一點微光,像是被罵服了。
張黑子這時候才動。他跪在地上,哭喪棒橫在膝前,棒頭刻著的錯彆字往生咒正一格格浮現新字——不是他寫的,是棒自己在動。
“又來了。”他嘟囔著,把工作證從脖子上解下來,反扣在背上,像是怕被誰認出身份。
棒尖懸空,開始劃字。
第一筆是“凡”。
第二筆是“涉”。
第三筆卡住了,像是係統死機。棒尖抖了幾下,墨跡斷在半空。
“寫不動了?”陳三槐問。
“不是寫不動。”張黑子啐了一口,“是沒人認賬。陰司不認集體決策,三十三層天不認跨宇宙協議,連我影子都懶得吃燒雞了——效率歸零,係統拒簽。”
孫不二冷笑:“那就逼它簽。”
他把那堆紙屑往爐裡一撒,火苗“騰”地竄起,照得他半邊臉發綠。他從爐灰裡扒出個紙折的小祭壇,四角歪斜,頂上還缺了個角——是楊石頭送的千紙鶴拆的。
“信用土地,永久有效。”他念著鈔票背麵的字,往火裡一扔。
祭壇燒起來,火光卻不是紅的,是種陰間財政係統專用的灰白色。火舌卷著數據流往上爬,纏上哭喪棒,像給它接了根網線。
棒尖重新動了。
“凡涉及輪回存續之決策,須經三分之二以上存續個體同意方可生效。”
“決策結果即為新賭約,舊約自動作廢。”
“執行者不得以單一身份行使最終裁決權。”
“若裁決引發係統崩塌,責任由全體簽署者共擔。”
一行行字浮在空中,像陰曹地府的用戶協議彈窗。
“就這?”陳三槐問。
“就這。”孫不二點頭,“比上一版文明點,至少沒寫‘違約者魂飛魄散’。”
話音未落,棒尖突然一頓,墨跡斷開,棒身“哢”地裂了一道縫。
“係統拒簽。”張黑子翻了翻白眼,“說簽名沒同步,協議無效。”
陳三槐盯著爐心,u盤還插在那兒,血絲纏著接口。他伸手把它拔出來,沒擦血,直接塞進爐芯深處。
“用痛感當頻率。”他說,“哪個‘我’正在死,就讓他簽。”
爐火猛地一縮,隨即炸開一片刺眼的白光。所有分叉宇宙的“陳三槐”在同一刻抽搐——火刑柱上的皮肉卷曲,沉船艙底的肺泡進水,斷頭台上脖頸一涼……每一個死亡瞬間都被抽成一道信號,順著紙橋傳回來。
林守拙站在橋中央,心口那根狗尾巴草突然發燙。他抬手,把自己的紙身撕開一道口子,紙纖維像雪片一樣飄出去,每一片都寫著“巡”字。
“代簽。”他說,“巡夜的,總得把班交下去。”
紙片飛進虛空,鑽進每一個正在死亡的宇宙。那些瀕死的“陳三槐”在最後一秒睜眼,手指在虛空中按下指紋。
簽名進度條開始走。
99。
99.5。
99.8。
最後一格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