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黑子從夜壺底摸出半張焦紙時,陳三槐正用指甲蓋刮自己後背的朱砂字。那字沒徹底褪,像鏽住的刻痕,一碰就滲血。他把血抹在報紙殘角上,結果墨跡紋絲不動。
“這玩意兒連血都不吃?”他嘟囔。
“陽間報紙才認陽間血。”張黑子把焦紙攤開,“陰報是地府內參,登再多公告也等於沒說。你得找真東西。”
陳三槐盯著那半張燒糊的紙。頭版標題還能辨認:“縣農機展銷會”。邊角一圈發綠,像是被什麼東西泡過,字跡歪斜扭曲,像蛇爬過油墨。
“牛眼淚?”他問。
“三天前造紙坊起火,整庫的紙都毀了。”張黑子咳嗽兩聲,“就剩這點。威廉·孔的人放的火,順帶把剩下的報紙全下了料——現在市麵上流通的,全是能讓人產生幻覺的毒紙。”
陳三槐把焦紙翻來覆去看了三遍,最後塞進道袍內袋。“那還有沒有沒下料的?”
“有。”張黑子吐出半截雞骨頭,“但被‘六道輪回’鎖在老造紙坊地下倉庫,門口三班倒,守的不是人。”
“是紙紮童男?”
“肚子裡塞滿冰毒粉,碰一下就炸。”張黑子點頭,“你要是去,記得穿雨衣。”
陳三槐沒笑。他低頭看自己腳上的千層底布鞋,大腳趾從破洞裡伸出來,沾著前夜陰庫門前的灰。他摳了摳腳趾縫,把灰彈掉。
“我師父教過我,破幻靠聲。”他說,“不是符,不是火,是聲。”
張黑子愣了下:“你還記得那調子?”
“不記得。”陳三槐係緊鞋帶,“但我記得誰會唱。”
他轉身就走,背上的朱砂字隨著步伐微微發燙。走到廟門口,楊石頭從牌位底下探出頭:“三槐,信用土地今日歇業,夜壺漏水,改日再送滯銷冥鈔折的千紙鶴。”
陳三槐頭也沒回:“改日再說,我要借你家地窖的梯子。”
“借可以,”楊石頭提著夜壺追出來,“但彆把梯子弄斷,我靠它偷看野貓打麻將。”
梯子是鐵的,鏽得像枯骨。陳三槐扛著它走了一裡路,中途換了三次肩。到造紙坊牆外時,月亮被雲蓋住,隻有牆頭電網閃著藍光。
他把梯子靠上牆,剛踩第一級,腳底打滑——牆皮被人塗了油。
“防的就是你這種翻牆的。”他自言自語,從懷裡掏出半截哭喪棒殘片,插進磚縫當支點,手腳並用爬了上去。
翻過電網時,道袍被勾住,撕啦一聲,北鬥七星補丁少了一顆星。他落地沒出聲,蹲在草叢裡聽動靜。
沒有巡邏聲。
沒有腳步。
隻有紙漿池那邊傳來咕嘟咕嘟的冒泡聲,綠光從池口溢出來,照得地麵像鋪了層苔蘚。
他貼著牆根挪到倉庫門口,鎖是電子的,帶指紋識彆。他從鞋底摳出一枚銅錢,用指甲蓋在鎖芯上刮了三下,銅錢邊緣發黑——沾了陰氣。
“行吧。”他把銅錢塞回鞋裡,“隻能硬撬。”
他從梯子上拆了根鐵條,插進鎖縫,正要撬,背後傳來窸窣聲。
回頭一看,三具紙紮童男站在十步外,胸口鼓脹,像塞了氣球。
他沒動。
童男也沒動。
但它們的眼睛在轉,紙糊的眼珠滴溜溜掃著他,像是在確認目標。
陳三槐慢慢把手伸進懷裡,摸到那半張焦紙。他抽出一點,輕輕抖了抖。
紙沒反應。
他又抖大點。
還是沒反應。
“看來得燒。”他低聲說。
他把焦紙團成一團,塞進嘴裡嚼了兩下,吐出來,用打火機點著。火苗剛起,三具童男同時前傾,胸口開始膨脹。
他一腳踢翻旁邊的油桶,火順著油跡竄過去,燒到第一具童男腳邊。紙身遇火即燃,但它沒後退,反而撲上來。
陳三槐滾地躲開,火苗燎到他褲腳,燒出一個洞。第二具童男已經衝到麵前,胸口裂開一道縫,白粉開始飄出。
他抽出哭喪棒殘片,砸向對方喉嚨。紙頭哢嚓裂開,但身體還在前進。
第三具從側麵包抄,兩隻手已經抬起,準備拍下。
就在指尖即將觸到他肩膀時——
一聲山歌破空而來。